这条路上弥漫着一股汗臭,当然这种味道也只有在深夜里才闻得到当吸进一口空气时,那些汗臭味象一把洗瓶子的毛刷一样堵在喉咙口不住地擦拭,以至于有些刺痛但这些刺痛对于我来说也是种安慰,因为这告诉我周围都是些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回头看向身后的这条路,隐隐约约的,那家店铺的灯还开着,但是象隔了一层毛玻璃一样看不清,整条街阴暗如鬼域

这时有一辆出租车过来,我上了车时,虽然车子四壁毫不留情地向我挤压过来,但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和那条空空荡荡的大街比起来却有种安全感了

“要去哪儿?”

司机因为我上车后许久不说话,有些不耐烦了,可能也在怀疑我会不会是个劫匪我报了住址,他拉下空车灯,车子开了出去晚上车少,他开得很快,刚才这条街一下子被甩在了后面,我靠在了椅背上,这时眼角淌下了两洗泪水

那当然不是感动的泪水,而是因为恐惧

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我拼命地想着,猛地,象是流星一闪,我叫了起来:“是他!”

“嘎”一声,汽车一下停住了,我被震得一晃,差点摔出去,连忙扶住车,那司机狐疑地看着我道:“你看见什么人了么?”

我笑了笑,道:“没事,我在想事情”

“没事就不要一惊一乍的好不好,深更半夜的,你这一嗓子把人都要吓死”

“对不起,”虽然坐着不能点头哈腰,我还是拼命地向他赔礼道歉,“以后不会了”

回到住处,这司机在收我的车钱时大概把精神损失费也算了进去了我也没心情与他理论,带着残留的恐惧,一步步地走上楼去,仍是想着那个隔着拐角和我说了一句话的人

那人的声音…也许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那人说话的腔调,实在是和温建国一模一样的!

第二天等我睡醒,天已大亮了,急急忙忙赶到社里的时候已经迟到了,被老总臭骂了一顿等我坐下来,文旦有点幸灾乐祸地道:“阿康,你昨晚喝醉了么?”

“还不都怪你,害我喝那么多酒”

“哈哈,谁知道你酒量这么差那天我们也看见一个醉鬼跌跌撞撞地走,我还以为是你走错了路”

文旦打了个哈哈,从到一边去忙他的事了,我坐了下来,准备把下一期的稿子看一看坐下来时,头仍然象裂开一样地疼,可能是酒精还在发挥作用,电脑屏幕上的字也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我看了两篇,觉得没有满意的稿子,于是打开了信箱想看看网上来稿中有没有好的一打开信箱,里面密密麻麻地有几十个信件了,可大多只是几十个字节到一两K的小文档,大概只能给李北丽用我拣了个有十几K的先看起来,那是个说僵尸杀人的故事,是根据清人笔记改编的,文笔平常,看来现在的人想象力还是很不够

正看着,文旦在一边大惊小怪地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同事道:“文旦,你又抽什么疯了?”

“这儿也有个人说看见了一个自己会动的影子哈哈,现在流行这个么?”

“是看了《X档案》吧,有一集里也是说影子会杀人”

我没看过《X档案》,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文旦却来了劲,大声道:“对对对,那一集我也看过那个影子能从门缝下挤进去,人一站在上面,一下就消失不见了,跟烧过一样美国佬真敢想,中国就拍不出这种片子”

我道:“那也太胡扯了影子是挡住光线产生的,隔了一扇门,怎么形成影子?”

文旦道:“可那不是影子,是种生物啊,二维的生物”

我笑了,道:“骗鬼影子要是生物,那这影子要吃什么东西的”

这话是文旦说过的,他也想起来了,笑了笑道:“阿康,你记性真好,不就一故事么,弄这么清楚做什么要是用科学去解释恐怖片,那还解释得通么?”

这倒也是所有的恐怖片都一样,如果是不出现鬼怪的恐怖片,那就是故弄玄虚要是出现鬼怪了,又完全不合常理的,基本上都这样

我把那个长故事取出来先放在一边,准备如果没有更好的,下一期就用这个再看下去,别的大多是些小故事,千篇一律地上网吧包通宵,结果发现有鬼,如果把名字改一改,那些小故事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文字也大多很拙劣,明显是中学生的水平,有一个大概还是小学生写的,还有用写不出的字用拼音代替

看了几个,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很熟悉的信箱

这是温建国的!

温建国这封信极短,才二十几个字节,也就是说,顶多是十来个字,肯定不是篇稿子我点开那封信,刚打开,就吃了一惊

他写着:“是你么?救救我!我已经来不及了”

句尾该是有个感叹号,但是他居然没打温建国的稿子很规范,即使是纯文本的,也是段首空两格,标点符号一丝不苟的,象这样的话实在不象是他打出来的

这是个玩笑么?

我有些厌烦温建国只是我的一个作者,谈不上有开这种玩笑的交情,他究竟要做什么?

我接着看下面的信后面也是一些短故事,不过有一个一千多字的故事写得很精巧,文字也相当娴熟,看名字象是个女子这个故事倒是可以用,我把那篇稿子取出来后给那作者写了封回信,说明准备使用,另外的全都删进了垃圾箱里刚想把所有的垃圾信件删除,突然,我握着鼠标的手顿住了

温建国信里“是你么”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空调开着,可是我又感到了一阵寒意我突然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个人了

那人我只见到一个背影,那个背影…会是温建国么?

林蓓岚说温建国不见了踪影,那只是她没能找到他而已如果温建国仍然在这个城市里,每天深夜,在阴冷的街头,他在那些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逡巡不定的话,那也是有可能的可是…这真的有可能么?

温建国虽然写了不少恐怖小说,但是他一直很正常,不象别人说的写多了恐怖小说会发疯的样子如果真是他的话,那么在那个深夜,他在街头做什么?获取灵感么?这种怪癖也未免太怪了点吧

空调的声音还在嗡嗡地响着,也有可能这是我的耳鸣,并不是空调的声音空调的通风口热浪滚滚,可是这一瞬间,我好象一下坠入了一个深渊,除了那种蜂鸣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昨晚那个人说的,也是这三个字啊

我一个激凛,手头的鼠标“啪”一声摔在了地上另外三个同事都向我看过来,我讪笑了笑,拣起鼠标放回桌上可是我的嘴唇还有些震颤,那是细微的哆嗦,仿佛刚掉进一个冰窟里,寒冷刺骨,难以忍受

我把桌上的东西理了理,拉过电话来拔通了温建国的号码拔号音响了两下,电话被人提了起来,我道:“温克么?”

没有人回答坚硬的沉默象铁块一样沉甸甸的,大约半分钟后,“喀”一声,电话被放下了

我猛地站了起来文旦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道:“怎么了?”

“我得去见一个作者”我猛地冲了出去,走出门时耳边听得文旦笑着说:“准是个美眉,不然他哪会这么急”

我要去见一下温建国无论如何,这种阴郁的气氛我受不了了,如果这是个玩笑,我也要求他不要再开下去

跳下出租车,也正是正午因为快过年了,走过的人大多喜气洋洋,捧着大包小包这地方虽然是市中心,但是店铺很少,那些五层的苏联式楼房大多方方正正,阴森冷漠,温建国那间小屋子夹在当中,就象巨石下的一个鸟蛋,好象随时会被压碎

我走到温建国家门前,敲了敲,陈旧的门发出空洞的声音,好象里面是块空地,空荡荡的,以至于有些回音现在他把窗子也都封死了,里面糊着报纸,里面大概已经密不透风我又敲了敲,大声道:“温克,是我,你在么?”

有一个提着包的老太太走过,她看了看我,眼里有些怀疑那些警惕性极高的老太太往往惊人地胆小,我怕她说不定一转身就打110报警,又敲了敲门道:“温克,你在不在啊?”

他肯定在

那老太太走开了,只是一步三回头,看得我心里发毛我长吁了口气,决定还是放弃如果她真的报了警,那可是个笑话了我刚要走开,突然,从屋里传来了一个声音:“是你么?”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这正是昨晚上的那人的声音!

我一下冲到门前,又敲了敲道:“温克,是你吧?”

那是温建国的声音昨晚我带着醉意,而他的声音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以至于我没有听出来那声音依然干巴巴的,冷得象冰,但是这个几乎象个陌生人的声音里,明显还带着温建国的特征

他顿了顿,道:“你终于还是来了…太晚了”

后面三个字他说得轻如耳语,几不可辨我大声道:“温克,你在干什么?昨天我见你女朋友了,她也在找你”

温建国又沉默了我等了他一会,还不见他说话,又敲了敲门道:“开门吧,我也正要和你约稿呢”

约稿当然只是我的一个借口,可是现在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借口了

温建国突然低声抽泣起来,道:“我该怎么办?太晚了,太晚了”

“你到底怎么了?生病的话,那快去看医生吧,就算疑难杂症,总看得好的”

他象是被蜂蜇了一样,突然叫道:“那不是病!”

“那是什么?无非身上出现斑纹”

我当然不相信林蓓岚说的那样,那个老头子突然裂开,从里面冒出黑色的影子出来之类的事也许,温建国和林蓓岚在湖南那个小村子里染上了什么奇怪的病毒吧,爱滋病初起时一样让人莫名其妙,后来才成为一场席卷全球的瘟疫的

温建国在里面吃吃地笑了起来:“那不是病,那是活的影子啊”

活的影子林蓓岚也这么说过

我道:“影子怎么会活的,温克,你想得太多了,如果身上不舒服的话,那快去看医生吧”

温建国又笑了起来那种笑声更象是抽泣,阴冷,干硬现在是正午,虽然气温不高,但阳光灿烂,可是我突然觉得好象周围一下变暗了,一下子阴云密布,寒风恻恻我打了个寒战,又道:“温克,你到底怎么了?”

温建国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古怪的咕噜声,这声音几乎不象人发出来的,更类似于野兽不,就算野兽发出的也比这声音要有生气些,那更象是一个破水管里冒水时的声音,象沼泽吞没重物时的声音,闷而阴冷

我吓了一跳,又敲了敲门道:“温克!温克!”

温建国没再说话

也许是我的幻觉吧,那扇门突然象冰一样冷那是死一般的冷,即使木头是热的不良导体,我还是能感到透过木门的寒意

我还想再敲门,突然,里面发出了一声叫

那是惨叫

我吓了一大跳,伸手要再去敲门,身后有一辆警车疾驰而来

是那个警惕性特高的老太太终于报了警吧,110现在的效率可真是高我连忙站到一边,看着两个警察从车上下来

那两人是向温建国家里走来的他们到门前,其中一个打量了我一下,很没礼貌地道:“你是谁?”

我从衣袋里摸出名片来,一人发了一张,道:“我是《传奇大观》的编辑”

“是编辑啊”那警察看了看,塞进了衣袋里,“你和温建国认识?”

“他是我的作者警察同志,我可没做什么事,今天来向他约稿的”

两个警察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目光,道:“你让开点吧”

有一个走到门边,重重地敲了敲,大声道:“温建国,我们是警察,请你和我们到局里走一趟”

温建国没有说话那警察有点不耐烦,叫道:“别装蒜,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要是你没干,就去说说清楚”

温建国还是没说话说话的那个警察已经烦了,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道:“就知道你们这批臭写字的会做这种事,一个个全他妈的变态姓温的,你有胆做,不要没胆承认”

温建国还是没有说话,里面象死一样地静那两个警察无计可施,商量了一下,有一个摸出一张打印好,敲上公章的纸写了几个字贴到门上那是张传讯通知,那警察把纸贴在门上,又道:“温建国,如果你到时没来的话,那我们就要强制值行了”

我有些惴惴不安,等他们要上车时,我追上去道:“警察同志,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个警察正在发动警车,听我问他,他扭过头道:“昨晚上有人被杀,我们认为他有嫌疑没你事的话,就快走,不然我们又要怀疑你了”

死人了?

警察已经发动了车,正要开动,我连忙道:“什么人死了?”

那警察有点没好气,道:“你去看看午间新闻吧,大概会报了,最晚也是晚间新闻”

午间新闻没有谋杀案的消息晚上回到家后,我开了二手电视机,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看着新闻新闻依然是千篇一律的好消息,从国内到国际,最后是本市新闻放到本市新闻时,我几乎已经把什么都忘光了,正扒着最后几根面条,突然听到女播音员道:“昨晚本市下城区发生了一起杀人案,被害者是个年轻女子,经证实,死者名叫林蓓岚,现年二十五岁,无业…”

是林蓓岚死了!

我放下碗,盯着电视机画面这个女子,昨天她还央求我与她一起去湖南呢,没想到居然死了那时,正是我喝酒的时候吧…

面碗在桌上发出了“咯咯”的响声,那是因为我的手在发抖画面上,林蓓岚的尸体被人从市河里捞起来河水污染很严重,林蓓岚穿得又多,浸透了水后象是一个很大的包裹,周围全是看客,看表情,一个个简直都是欢天喜地的大概快过年了,能看到死人,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个余兴节目吧有两个戴着橡胶手套的人抬着林蓓岚走上来,她仰面朝天,身体僵硬得象一段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