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代号?”

“是的。武科瓦尔投降后,塞尔维亚人要找他,可是找不到。有人说他死了,有人不相信。他们说他……不存在,懂吗?”

“这跟国际饭店有什么关系?”

“战后武科瓦尔人没房子住,房子被炸毁,有些人来到这里,很多人去了萨格勒布。图季曼总统……”

“图季曼。”约瑟普叔叔附和说,翻了个白眼。

“和他的手下找了一家很旧的大饭店给这些人住,这样可以看见他们,就是监视,懂吗?他们喝汤,没工作。图季曼不喜欢斯洛文尼亚人。塞尔维亚人流过太多血。后来一些去过武科瓦尔的塞尔维亚人死了,有人说小救赎者回来了。”

“Mali Spasitelj.”约瑟普叔叔大笑。

“他们说克罗地亚人在国际饭店能得到帮助。”

“怎么做?”

米何耶兹先生耸了耸肩:“不知道,别人说的。”

“嗯。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关于这个施救者和国际饭店的事?”

“其他人?”

“比如说救世军的人?”

“有。戴维·埃克霍夫知道,还有其他人知道。今年夏天厄斯古德的餐会之后……他说了一些话。”

“演讲?”

“对。他说到小救赎者以及有些人一直在打仗,我们的仗打不完,他们也是。”

“总司令真的说过这种话?”贝雅特驾车进入灯光明亮的易卜生隧道,降低车速,停在车阵后方。

“米何耶兹先生是这样说的,”哈利说,“我想当时每个人都在场,罗伯特也是。”

“你认为总司令可能给了罗伯特雇用杀手的想法?”贝雅特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方向盘上轮敲着。

“至少我们可以确定罗伯特去过萨格勒布,既然他知道约恩在跟西娅交往,那么他就有杀人动机。”哈利揉了揉下巴,“听着,你能安排索菲娅去医院做个彻底检查吗?如果我没猜错,她身上的瘀青一定不止一处。我要乘最近一班飞机前往萨格勒布。”

贝雅特用锐利的目光瞥了哈利一眼:“你出国只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协助国家警察,一个是度假。我们接到的命令非常清楚……”

“后者,”哈利说,“一个短暂的圣诞假期。”

贝雅特无奈地叹了口气:“希望你也可以让哈福森放个圣诞小假,我们打算去斯泰恩谢尔探望他的父母。今年你要去哪里过圣诞节?”

这时哈利的手机响了,他一边在外套口袋里摸索手机,一边答道:“去年我跟爸爸和妹妹一起过,前年跟萝凯和欧雷克一起过,今年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件事。”

哈利发现自己在口袋里按到了手机按键,因为手机里传出笑声,他一听竟然是萝凯的声音。

“你可以来加入我们啊,”那声音说,“平安夜当天我们对外开放,很需要义工来灯塔帮忙。”哈利花了两秒钟才明白原来不是萝凯。

“我打来是要跟你说,昨天很抱歉,”玛蒂娜说,“我没有要那样跑掉的意思,我只是有点被吓到了。你找到你要的答案没有?”

“原来是你,”哈利用自以为不带情绪的语调说,但仍注意到贝雅特立刻有所察觉,并展现出极高的社会智力,“我再打给你,好吗?”

“好啊。”

“谢谢。”

“不客气,”玛蒂娜话声严肃,但哈利听得出她压抑了想笑的冲动,“有件小事要问你。”

“什么事?”

“二十二号、星期一你有事吗?”

“不知道。”哈利说。

“我们这里多了一张圣诞音乐会的票。”

“我知道了。”

“你听起来不是很兴奋。”

“抱歉,这里有点吵,而且我不太习惯需要盛装出席的场合。”

“而且那些表演者都太庸俗无聊。”

“我可没这样说。”

“没有,是我这样说的。还有,我说我们多了一张票,其实是我多了一张票。”

“知道了。”

“你有机会看我穿礼服的样子,还不赖,只是身边缺一个高大年长的男人而已,你考虑一下吧。”

哈利哈哈大笑:“谢了,我一定会考虑。”

“不客气。”

哈利结束通话后,贝雅特没说话,也没对他脸上挥之不去的微笑做出任何评论,只是提到天气预报说会下雪,除雪车将忙碌起来。有时哈利不禁怀疑,成功地追到贝雅特后,哈福森是否真的高兴。

约恩·卡尔森还没出现。他全身僵硬,从苏菲恩堡公园旁的人行道上站了起来。寒意似乎从地底渗出,蔓延到全身。走起来后他的双脚血液开始循环,他迎接这种痛楚。他没留意自己盘腿坐在纸板上到底坐了多久,只是一直盯着进出歌德堡街那栋公寓的人,但日光已逐渐暗淡。

他今天的收入已够买一杯咖啡和一点食物,希望还能买包烟。

他快步走向十字路口,纸杯就是在那附近的餐厅拿的。他看见墙上有一台公共电话,但打消了打电话的念头。他在餐厅前方停下脚步,拉下蓝色连帽外套的帽子,看着自己在玻璃中的倒影。难怪人们会认为他是穷困潦倒的可怜虫,因为他的胡子长得很快,由于在集装箱里生火脸上还沾了一道道煤灰。

他在玻璃上看见信号灯转为红灯,一辆车在他后方停下。他推开餐厅大门,同时瞄了那辆车子一眼,开门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恶龙。塞尔维亚战车。约恩·卡尔森。车子后座。距他两米。

他走进餐厅,快步走到窗前朝车内望去,只觉得驾驶者很面熟,但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对了,是在救世军旅社见过,那人是跟哈利·霍勒一起去旅社的一名警察。车子后座还坐着一名女子。

信号灯变换。他冲出餐厅,看见那辆车的排气管喷出白烟,沿着公园旁的马路加速离开。他拔腿狂奔,看见那辆车在前方转弯,驶入歌德堡街。

他往口袋里掏,麻木的指尖摸到小屋的玻璃碎片。他的双腿犹如没有生命的义肢,不太听使唤,稍稍踏不稳就会像冰柱一般摔碎。他感到害怕。

公园里的树木、托儿所和墓碑在他眼前晃动,宛如摇晃的屏幕。他的手摸到了手枪,觉得枪柄黏黏的,心想一定是手指被玻璃割破了。

哈福森把车停在歌德堡街四号门口,和约恩下车伸展双腿,西娅去拿胰岛素。

哈福森把这条空荡无人的街道来回查看了一遍。约恩在寒冷中踱步,看起来不太自在。哈福森透过车窗看见他的枪套放在中控台上,左轮手枪插在枪套中。他开车时枪套会顶到肋骨,因此把它取下,倘若有事发生,只要两秒就能把枪拿到手。他打开手机,看见这趟路程中收到两条留言,便进入语音信箱。熟悉的电子语音说他有留言,接着是哔的一声,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开始说话。哈福森越听越诧异,同时看见约恩因为听见手机的声音而走过来。他的情绪从诧异变为难以置信。

他听完简讯后,约恩做出询问的嘴形,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快速输入一组号码。

“那是什么?”约恩问道。

“自白。”哈福森厉声说。

“你现在要干吗?”

“我要跟哈利汇报。”

哈福森一抬头就看见约恩面孔扭曲,双目圆睁且深沉,视线似乎直接穿过了他。

“怎么了?”他问道。

哈利通过海关,进入萨格勒布机场简陋的航厦,找了一台提款机插入Visa信用卡,机器二话不说就吐出相当于一千克朗的克罗地亚货币“库纳”。他把一半的钱放进褐色信封,走出机场,坐上一辆有蓝色出租车标志的奔驰轿车。

“国际饭店。”

司机一言不发,挂挡上路。雨水从低垂的云层落下,打在积有零星白雪的褐色原野上。车子穿过起伏的地形,朝西北方的萨格勒布驶去。

十五分钟后,哈利看见萨格勒布逐渐成形,公寓和教堂塔在地平线上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车子经过一条安静的深色河流,哈利心想那应该就是萨瓦河。他们经由一条大道进入市区,这条宽广的大马路和稀疏的车流形成反差。车子经过火车站和一个荒凉开放的大公园,公园里有个大玻璃亭,光秃的树枝伸出寒冬里的黑手指。

“国际饭店。”司机说着在一栋惊人的巨大灰砖建筑前停了下来。

哈利付了车钱,一名穿得像将军一样的饭店迎宾已为他打开车门,撑起雨伞,露出灿烂的笑容:“欢迎光临,这边请。”

哈利踏上人行道。两名房客从饭店旋转门走出来,坐上他搭乘的奔驰出租车。门内的水晶吊灯闪闪发光。哈利站立在原地:“难民呢?”

“什么?”

“难民,”哈利又说了一次,“武科瓦尔的难民。”

雨点打落在哈利头上。雨伞和笑容都收了起来。“将军”戴着手套的食指指向和饭店大门有段距离的一扇门。

哈利走进毫无陈设可言的宽敞大厅,只见天花板是拱形的,但他的第一印象竟是这里闻起来像医院。大厅中央摆着两张长桌,桌边的四五十人或坐或站,或在柜台前排队领汤。这些人让哈利联想到病人,也许因为他们身上穿的多半是松垮的运动服、破烂的毛衣和拖鞋,显然这些人对自己的外表漠不关心。也可能因为他们只是低头抱着汤碗,脸上尽是缺乏睡眠和意志消沉的神情,完全没注意到他走进门来。

哈利的目光扫过大厅,停在吧台上。吧台看起来像个热狗摊,一个客人也没有。吧台内只有一个酒保,他正同时进行三个动作:擦拭玻璃、对旁边桌的几个男人大声评论电视里播放的足球赛、留意哈利的一举一动。

哈利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朝吧台走去。酒保顺了顺往后梳的油腻黑发。

“Da?(什么事?)”

哈利努力对热狗摊后方架子上的许多酒瓶视而不见,却早已看见他的老友兼死敌:占边威士忌。酒保顺着哈利的目光看去,扬起双眉,指着那个装有褐色液体的方形酒瓶。

哈利摇了摇头,吸了口气。没必要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Mali Spasitelj.”哈利用不太大的声音说,但又可以让酒保在嘈杂的电视声中听见,“我要找小救赎者。”

酒保打量着哈利,用带有浓重德国腔的英语说:“我不知道什么救赎者。”

“我有个住在武科瓦尔的朋友说小救赎者可以帮我。”哈利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褐色信封,放在吧台上。

酒保垂眼看了看信封,碰也没碰。“你是警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