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摇了摇头。

“你说谎,”酒保说,“你一走进来我就看出来了。”

“我的确当了二十年警察,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我两年前辞职了。”哈利让酒保仔细打量他,心想这人不知道为什么入狱,因为酒保身上的肌肉和刺青显示他蹲过很久的苦牢。

“没有叫救赎者的人住在这儿,这里每个人我都认识。”酒保正要转身,哈利俯身越过吧台,抓住他的上臂。酒保低头看了看哈利的手,他感觉酒保的二头肌鼓胀起来,便放开手。“我儿子在学校外面被贩毒的药头枪杀身亡,就因为他跟那个药头说如果再继续贩毒,他就要去报告校长。”

酒保没有答话。

“他死的时候才十一岁。”哈利说。

“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事。”

“这样你才会明白为什么我要坐在这里等,等到有人来帮我为止。”

酒保缓缓点头,快如闪电地问出一个问题:“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欧雷克。”哈利说。

两人面对面站立,酒保眯起一只眼睛。哈利感觉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但没有理会。

酒保把一只手放在信封上,推回给哈利:“这个不用。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我从机场直接过来的。”

“把你的名字写在这条餐巾上,去火车站旁边的巴尔金饭店,过桥直走就到了,然后在房间里等,有人会跟你联络。”

哈利正要说话,酒保的视线已回到电视上,继续评论球赛。

“Do vraga!(可恶!)”他咒骂了一声。该死!

歌德堡街的雪地看起来宛如红色冰沙。

他感到惶惑不已。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举枪瞄准逃跑的约恩·卡尔森,打出最后一枚子弹,子弹击中公寓外墙,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约恩逃进公寓大门内,不见踪影。他蹲下身来,听见沾血的玻璃戳破他的外套口袋。那警察面朝下倒在雪地中,冰雪正在吸收从颈部伤口流出的鲜血。

手枪,他心想,于是抓住那警察的肩膀把他翻过来。他需要手枪来射击。一阵风吹来,吹开覆盖在异常苍白的面孔上的头发。他匆忙搜寻外套口袋。鲜血汩汩流出,既稠又红。他还来不及感觉嘴里冒出的胆汁酸味,就觉得胃里涌出的东西充满口中。他扭过头去,黄色物质立刻喷溅在蓝色冰面上。他擦了擦嘴。应该找裤子口袋才对。他摸到皮夹、腰带。老天爷,你可是警察,要保护人民总得带枪吧!

一辆车开过转角,朝他驶来。他拿起皮夹,起身穿越马路。那辆车停了下来。不要跑。他的双脚跑了起来。

他在街角商店旁的人行道上滑了一跤,臀部着地,但立刻就爬了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疼。跟上次一样,他朝公园的方向奔去。这真是场噩梦,一场由一连串无意义事件所构成的噩梦。是不是他疯了?还是事情真的如此发生了?寒风与胆汁刺痛他的喉咙。他踏上马克路,听见第一声警笛响起,于是他知道救援到了,现在他感到恐惧了。

22 迷你酒

十二月十九日,星期五

警署灯火通明,宛如矗立在昏暗午后的圣诞树。窄小的二号讯问室里,约恩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小圆桌对面坐的是警探托莉·李。两人中间放着两个话筒,以及约恩的供述。约恩透过窗户看见西娅正在隔壁房间等候讯问。

“所以他攻击你了?”托莉看着供述说。

“那个身穿蓝色外套的男人拿枪朝我冲过来。”

“然后呢?”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好害怕,只记得片段,可能因为我有脑震荡吧。”

“了解。”托莉脸上的表情说的却是相反的意思。她看了红灯一眼,红灯亮着表示录音机仍在录音。

“哈福森朝车子跑过去?”

“对,他的枪放在那里。我记得我们从厄斯古德出发的时候,他把枪放在中控台上。”

“你怎么做的?”

“我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想躲进车里,又改变主意,朝旁边的公寓大门跑去。”

“然后持枪歹徒就朝你开枪?”

“反正我听见了枪声。”

“继续说。”

“我跑进大门,回头一看,就看见那个人在攻击哈福森。”

“哈福森没有跑进车里?”

“没有,他抱怨过车门因为结冰而卡住。”

“然后那个人用刀子攻击哈福森,不是用枪?”

“从我站的位置看起来是这样,他从哈福森背后扑上去,刺了他好几刀。”

“几刀?”

“四刀或五刀。我不知道……我……”

“然后呢?”

“然后我跑进地下室打电话报警。”

“歹徒没有追上来?”

“我不知道。大门锁住了。”

“他大可以打破玻璃。我的意思是说,反正他都已经袭警了。”

“对,你说得对,我不知道为什么。”

托莉低头看着供述:“我们在哈福森旁边发现呕吐物,推测应该是歹徒的,你能证明这点吗?”

约恩摇了摇头:“我一直待在地下室的楼梯上,直到你们抵达。也许我应该去帮忙的……可是我……”

“你怎样?”

“我害怕。”

“也许你这样做是正确的。”托莉脸上的神情再度表达出相反的意思。

“医生怎么说?他会不会……”

“他还在昏迷中,医生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他的性命。我们继续。”

“这简直像不断重演的噩梦,”约恩低声说,“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

“对着话筒说话,别让我再说了。”托莉语调冷淡。

哈利站在饭店窗前观察屋顶,屋顶上残破的电视天线对着黄褐色天空做出怪异姿态。厚重的深色地毯与窗帘挡住了电视播出的瑞典语说话声,瑞典裔演员麦斯·冯·西度正在饰演作家克努特·汉姆生。迷你酒吧的门开着,饭店的小册子摊在咖啡桌上,第一页印着约瑟夫·耶拉西奇总督在耶拉西奇广场上的雕像照片。照片上放着四瓶迷你酒,分别是尊尼获加威士忌、斯米诺伏特加、野格利口酒、哥顿金酒,此外还有两瓶欧祖伊斯科啤酒。这些酒都还没打开。一小时前,麦努斯打电话来报告歌德堡街发生的事。

哈利希望自己打这通电话时听起来是清醒的。

铃声响到第四声,贝雅特接了起来。

“他还活着,”哈利还没开口,她就说,“他们给他接上了人工呼吸器,但他还在昏迷中。”

“医生怎么说?”

“他们也不敢说。其实他很可能当场死亡,看起来史丹奇想割断他的动脉,但他用手挡住了。他的手背上有很深的割痕,血从颈部两侧的小动脉流出来。史丹奇还在他心脏上方刺了几刀,医生说刀子可能伤及心脏上端。”

贝雅特的声音出现微微颤抖,除此之外,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描述其他被害人。哈利知道现在她只能用谈公事的方式来说这件事。电话两头陷入沉默。麦斯·冯·西度在电视里愤怒地咆哮。哈利在脑中寻找安慰的话语。

“我跟托莉通过电话,”结果哈利却说,“她向我报告了卡尔森的供述,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们在大门右侧的公寓前发现子弹,弹道鉴定员正在比对,但我很确定它会与伊格广场、约恩的公寓和救世军旅社外面发现的子弹相符。是史丹奇下的手。”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有一对男女驾车经过,看见哈福森躺在人行道上,就把车停下来。他们说有个很像乞丐的人从他们面前穿越马路,女的还说那个人在远处的人行道上摔了一跤。我们去那个地方查过,我同事毕尔·侯勒姆发现一枚外国硬币埋在雪地里,因为埋得很深,所以我们本以为它已经埋在那里好几天了。侯勒姆也不知道这枚硬币是哪里来的,我们只看见硬币上有字,他去查了之后,发现上面写的是‘克罗地亚共和国’和‘五库纳’。”

“谢了,我知道答案了。”哈利说,“是史丹奇,没错。”

“我们采集了冰面上的呕吐物进行确认。法医正在比对旅社枕头上采集到的头发DNA,希望明天就能得到结果。”

“反正我们已经掌握了DNA。”

“可笑的是一摊呕吐物并非采集DNA的理想场所,黏膜的表面细胞在如此大量的呕吐物中是四散的,而且又暴露在空气中……”

“它们会被无数其他的DNA来源所污染,这我知道,但至少我们还有线索可以追查。现在你在做什么?”

贝雅特叹了口气:“我收到兽医研究所发来的一条相当奇怪的短信,得打电话问他们是什么意思。”

“兽医研究所?”

“对,我们在呕吐物中发现许多消化到一半的肉块,所以送去兽医研究所做DNA化验,主要是希望他们能比对奥斯区农业高中的肉品数据库,追踪肉块的来源和产地。如果肉块具有某种特征,也许就能和奥斯陆的某家餐厅联系到一起。当然这有点像瞎猜,但如果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史丹奇找到地方躲藏,那他一定会尽量减少移动,如果他在藏身处附近吃过东西,那他很可能会再去。”

“原来如此,不妨一试。短信是怎么写的?”

“‘这种情况下必定是一个中餐馆’,说法有点模糊。”

“嗯,有其他发现再打给我。还有……”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