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身体一僵,手便重重地垂在地上。

风停了。

荻花纷纷落下来,铺在她冰凉的尸体上,也铺满了他颤抖的双肩。他凝神看着她,在她含笑的嘴角轻轻一吻:“紫允,你这一生为沈大哥付出得实在太多了,沈大哥不会让你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走。黄泉路上,有沈大哥陪着你,你一定不会寂寞。”说着,掌心一合,便要朝自己的额前拍去。

突然觉得耳畔风声呼啸,掌力瞬间被隔断!

鱼弦胤拦住了沈苍颢,还未细说,他又抢过木紫允的尸体,向半空一抛,双臂张开,怀中荧荧的白光散射而出,将木紫允整个人都包裹住,悬浮了片刻,又慢慢地落回地上。

“她不会有事的。”

鱼弦胤只说了这几个字,便跪倒在地,身体竟时不时变得透明起来。“鱼兄!”沈苍颢惊恐地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即便他靠着他,却也等同无物,比那荻花还轻,“鱼兄,这是——”

鱼弦胤道:“我虽然在受罚,但仙气还在,我将仙气过给她,能救她一命。沈兄,从今以后,我纵然有心,也不能再帮你们什么了。”说着,将绣像也塞到沈苍颢怀里,“赶紧拿了银蚕带木姑娘走吧,不要让魔神追上了。”

沈苍颢犹豫不决,紧紧地扣着鱼弦胤的手,鱼弦胤虚弱地看着他:“我和冰越不能在一起,但我希望,你和木姑娘可以。这是我的心愿,也是冰越的心愿。”说着说着,他的身体越来越轻,已然和这岛中的雾气没有分别了。他望着天空,吃力地笑了起来,“冰越,我终于可以…来陪你了。下一世,我们…就像沈大哥和木姐姐这样…白头皓首,情深不渝…”

§皓首白头

沈苍颢永远都会记得,当时的鱼弦胤,含着笑,握着他的手,喊了他一声沈大哥。他噙着泪,看着他在眼前化成轻烟,混着那漫天的荻花,随风飞去无踪。如今大海茫茫,船行其上,偶有水花飞溅,他仿佛还能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他幽幽一叹,叹了一声,弦胤,再无他话。

木紫允轻轻地从船舱里走出来,因为重伤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沈大哥。”他回身来瞧她,“这里风大,你不要走出来了。”

她嫣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物:“我绣好了。”

沈苍颢接过一看,陶夜稀的肖像,在白色的绣布上,栩栩如生,每一针每一线,都仿佛凝结了千般坎坷,万种磨难,他叹道:“弦胤若是知道,必然也欣慰了。”木紫允温柔地靠在他怀里,“沈大哥,只要能救了夜稀,铲除魔神,我们就不要再管江湖的恩怨了,我们再回天宫岛来,好不好?”

“回这里?”

“嗯,濯香门可以交给星遗和月蛮,而我跟你,就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守终老。”

沈苍颢望着远去的天宫岛,岸边荻花成片,模糊了海岛的轮廓,海岛就像是被紫色的云絮包裹了,恍如仙境。他笑了起来,想起鱼弦胤临死前说的,不由得轻念:“白头皓首,情深不渝。”

白头皓首,情深不渝。

只有我跟你。

用你深深一眼千般柔情,应我低眉凝眸万种思量。这一生,完满至此,便就是还有江山似锦,红尘如画,也不及你为我手捧一寸繁华。

九弦濯香令之翡翠翎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只知道,他经得起这天下浩大,独行苍茫,却唯独经不起她的等待与痴狂。

十里佳期还如梦

说真的,沈月蛮也觉得,她新做的这身花软缎广袖裙,着实太花哨了一点,而且裙边裹缚,害她上马的时候差点迈不开腿,难怪段星遗看见了会皱眉头。可是刚才出门急,裙子还没来得急换掉,她就已经狂奔在出城的官道上了。她骑马跑了十里,根据她收到的那封信中所言,来到了帝辖镇。

夜色沾衣,四周森寂。沈月蛮一下马,袖子一挽,弯腰把裙裾撕掉了半截:“嘻嘻,本姑娘还是不装淑女了,这样多自在。”黑暗里立刻有个声音笑着道:“对嘛,大师兄不在,你装了也没人看啊,小师姐。”沈月蛮的捣衣针已经在手,“出来!陶夜稀!”

黑暗之中,陶夜稀款步走出。数月不见的他看上去清瘦了许多,神态也有些憔悴。之前他被魔神附体,丧失理智为祸武林,濯香门上下用尽办法才把魔神从他的体内驱除,可是从那以后他就消失了,近半年来音讯全无,如今突然回来,却不是直接回濯香门,而是写信约沈月蛮到帝辖镇来跟他会面。

沈月蛮难免还有戒心,问:“你真的是陶夜稀?”

“真的。”

“全好了?”

“全好了。”

“没有神志不清醒?没有再胡乱杀人了?”

“喂,我神志不清醒的时候好像也不是胡乱杀人吧,我当坏蛋也当得很有原则的。”听他这么说,好像以前那个吊儿郎当死不要脸的陶夜稀真的回来了。

她问他为什么不回濯香门,他苦笑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可是就在他将手臂伸直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向后弹起,摔倒在地上。“你看,我也想回去,可我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只要一走到离城十里的位置就会被挡回来。渝州城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封锁了,我根本没有办法靠近。”

她不相信:“你面前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哪来的屏障?就算有屏障,为什么我们都没事,就你一个人会被挡住?”

他耸了耸肩说:“我要是知道原因,就不用写信向小师姐你求救了。”

陶夜稀话音一落,远处突然亮起一道绿光,密密麻麻的半透明丝线从绿光里射出来,缠住沈月蛮的身体,转瞬就把她从头到脚包得像一个蚕茧似的了。

那道绿光愈渐清晰,原来是一只体积硕大,周身绿羽的翡翠鸟。丝线从翡翠鸟的嘴里吐出来,被它的尖喙衔着,它向上一飞,沈月蛮就被它拖了起来,倒挂在了半空中。陶夜稀想过去救人,可是那道无形的屏障还在,他一次次上前,却一次次被弹开,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靠近沈月蛮。

翡翠鸟捕到猎物,正想飞走,突然半空中又再冲来一道白影,跟翡翠鸟一撞,翡翠鸟张嘴大叫了一声,放开了丝线,沈月蛮从半空落下,白影将她稳稳地接在背上。

是段星遗和他的仙鹤白寻。

来帝辖镇之前,段星遗便跟沈月蛮商量好了,她来见陶夜稀,他在暗中保护她。只是没有防到这里竟然会有一只充满妖气的翡翠鸟。翡翠鸟被白寻突袭,后背受伤,它向来心性高傲,容不得其他鸟类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便无心恋战,气急败坏的飞走了。段星遗急忙抽出他的佩刀,想斩断丝线,可是,那些丝线虽细软,竟然牢不可破,怎么也割不断。沈月蛮心有余悸:“大师兄,怎么办?那只怪鸟究竟是什么来头?”

段星遗看了看白寻问它:“你知道吗?”白寻点点头,用翅膀比划着。白寻的表达也只有段星遗能懂,他沉吟道:“寒山翠羽?便是那传说中最美的妖兽?”白寻又点了点头。

陶夜稀也过来了,却始终跟他们隔着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仙鹤,那你知道怎么破开小师姐身上的丝茧吗?”

他这样一问,段星遗的眼中立刻闪过几丝犹疑。陶夜稀知道,段星遗是在怀疑他。

寒山翠羽的出现分明只是一个巧合,但偏偏陶夜稀却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无辜。就连沈月蛮也不信他,对他大呼小叫:“陶夜稀,你一约我来,我就被那只臭鸟还成这样了,你还想假装关心我?”

他急道:“你们相信我,妖兽偷袭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段星遗从白寻那里了解到更多有关寒山翠羽的事,便说:“夜稀,如果此事真的跟你无关,你就暂且不要插手,等我救了月蛮,一切往后再议。”说罢,他便带沈月蛮坐上仙鹤的后背,乘着夜色飞远了。

玉面桃花掩青纱

白寻说,那些丝线必须用寒山翠羽的尖喙才能够割断,它追踪者翡翠鸟的戾气,将他们带到了斜阳峰。点苍山斜阳峰,离渝州城已经不只十里了。峰顶常年积雪,遥遥地就能望见一片萧瑟苍茫。沈月蛮问段星遗道:“大师兄,这附近的肃杀之气越来越重了,我看那寒山翠羽真要发起怒来,恐怕也不是好惹的,你有把握能打赢它吗?”段星遗习惯性地摸了摸鼻梁,说:“怎么,丫头信不过大师兄?”

她着急道:“不,我是担心你嘛。”他似乎有意避开她的关心,打断她说:“放心吧,有白寻保护你,你们别靠得太近,在这儿等我回来。”说完他便跳下鹤背,朝峰顶那个散发着绿光的洞穴去了。她隔着丝茧望出去,看不清他的背影,可是,却依稀觉得他踽踽独行的样子是那样寂寞苍凉。已经忘了是从那一天开始,她便觉得,他跟以前不同了。以前的他是清风明月,潇洒爽朗。而今,他的潇洒之中却多了一些深沉,遥若星河,遗世孤立。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刻意回避她的心愿。他,段星遗,是她沈月蛮烙在命里,种在心底的那个人。她曾经无数次地将自己的爱意低微奉上,可是,他爱的人却不是她。她至今仍不知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抢了她的先,闯入他的心里,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无奈妒忌,却也束手无策。

她想到这里,收回了心神,便命白寻放下她,去帮段星遗。白寻起初不肯,但经不住她的折腾,只好把她放在一片石林里,拍拍翅膀飞走了。

从天明到日落,段星遗没有回来。仙鹤与翡翠鸟的叫声起初还有,但后来也逐渐听不到了。她越躺越疲倦,慢慢地就睡着了。梦里面不是奔跑就是哭泣,好一番折腾,反而睡得心累。醒来的时候,是被喉咙里咝咝的干渴声唤醒的。隔着薄茧看外面的世界朦胧不清,依稀有一道身影守在身边,她柔声唤:“大师兄,是你回来了吗?我要喝水。”隔了一会儿,水从丝线的缝隙里滴下来,低在她的嘴唇上,她贪婪地吮吸着,一边说:“大师兄,你杀了寒山翠羽了吗?”对方还是没有说话。她大概是被束缚得太久,有点难受,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中途听见雷声,她便被抱了起来,到了一个黑暗的山洞里。外面下起了雨,密雨如箭,她浑身发冷,一副温暖的臂弯将她环了起来,她躺在对方的怀里,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回暖。她心中窃喜,吞吐说:“大师兄,我娘说了,女儿家不能随便被人抱的,谁抱了我,可能是要负责任的。”那沉默的男子再也沉不住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月蛮师姐,你娘亲我师傅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怎么可能说这种话?”沈月蛮顿时醒悟:“陶夜稀?是你?混蛋!你放开我!”陶夜稀一路跟到斜阳峰,找到沈月蛮的时候,见她一个人在石林里,便一直守着她。又怕她赶他,所以忍着没出声。这会儿暴露了,却还舍不得放手,说:“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要我负责,那我就勉强负了吧。”沈月蛮气得满脸通红,恨不能跳起来咬他一口。陶夜稀正在得意,冷不防看见洞口进来了一个人,动作之快,他刚一松手,就被对方一脚踢在胸口,封住了穴道。

少顷,他们被带回了一座不知名的山庄。山庄后院有一间爬满了枯藤的石屋,沈月蛮看不真切,依稀觉得绑架他们的是一个窄肩细腰的女子,石屋中央还有一方水池,池中流水,汩汩有声。

女子幽幽地说话了:“看来,那只畜生是想把你当作食物吃掉吧?”沈月蛮反问她:“你是谁?”女子说:“我?我叫温小玉,是比天戟杨容未过门的妻子。”沈月蛮有点吃惊:“温小玉?昔日的武林第一美人温小玉?”女子骂她道:“臭丫头,什么昔日?我温小玉到现在依然是沉鱼落雁之姿!”

陶夜稀见温小玉青纱遮面,看不见全貌,但一双眼睛的确是秋水含波,盈盈动人。他问她:“你失踪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变成杨容未过门的妻子了?”杨容和他的比天戟因为二十多年前的一场武林大会而声名鹊起,但他很快就退隐江湖销声匿迹了。温小玉心仪杨容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是杨容性格孤傲,不近女色,也是人尽皆知的。这些年温小玉用尽办法也没能逼杨容接纳她,她为此大受打击,性情大变,逢人就说自己是杨容未过门的妻子。杨容在斜阳峰顶隐居,她便在半山守着他,这一受就是十几年。那只寒山翠羽也是杨容饲养的。

但温小玉却千方百计想杀了寒山翠羽。她捉沈月蛮回来,就是想把她扔进石室中央的毒池里,令她全身染上剧毒,再让寒山翠羽吃掉这个有毒的猎物,一命呜呼。沈月蛮听她这样一说,大喊不要,结结巴巴地道:“既然那只臭鸟是杨容饲养的,你为什么要杀它,你就不怕杨容恨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惹怒了温小玉,她便抓起她,做势要往毒池里扔。陶夜稀见状大呼:“温小玉,等一等!我可以帮你杀了寒山翠羽!”

“就凭你?”

“对!只要你不伤害她,我什么都肯做!”温小玉一想,解了他的穴道。

“好啊,我温小玉最欣赏有情有义的人了,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就跳进这毒池里,等水中奇毒遍布你的全身,你再去找寒山翠羽。要是你侥幸杀了它,我也许会考虑放了你们,要是你不小心被它吃掉了,我的计划也一样不会落空,怎么样?”

陶夜稀想也没想:“好,我答应你!”沈月蛮一听,顿时着了急:“陶夜稀,谁要你救我的?有大师兄在,就算我被送到那臭鸟嘴边,它也休想吃掉我。我告诉你,我的生死大师兄会管,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她说得急,喉咙里一阵难受,忍不住咳嗽起来。陶夜稀忽然会心地笑了:“笨蛋沈月蛮,以后你要是还想阻止我为你做什么,就不要让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你都关心我了,还有什么刀山火海使我不能为你过,什么龙潭虎穴是我不能为你闯的?

心梦相系抚琴人

整整三天,陶夜稀浸着毒池水,犹如白蚁钻心,千刀万剐。好几次他都疼得忍不住仰天咆哮,那声音就像重拳,一拳一拳打在沈月蛮身上,她劝他放弃,眼泪如涓涓的溪流绕着丝线走,湿了衣衫,他却还是不为所动,反倒是每听她唤他一声,听她一声哭泣,他的疼痛便减轻一点。蜡炬成灰,无怨无悔。

入夜时分,一枚暗器突然从窗口飞入,削断了两支蜡烛!室内骤然一暗。再重新恢复光亮的时候,石室内已经多了一个人。段星遗终于回来了!他白衣沾血,长发凌乱,一只手还提着寒山翠羽的头。他总算杀了那只妖兽。他用尖喙在丝线上一割,丝线顷刻化为粉末散开,沈月蛮红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抓着他的胳膊:“大师兄,快救夜稀,他是夜稀!”段星遗跑到毒池边,掌风一起,没有占到毒水,已经把陶夜稀整个捞了起来。陶夜稀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温小玉也闻声赶来了。“太迟了,毒已经渗透他的血液,没有我的解药谁也救不了他!”她说着,便看见地上那个鸟头,既惊且喜道,“小子,你已经把寒山翠羽杀了?”段星遗跟寒山翠羽连番激战,虚耗过度,内伤外伤都不轻,但他还是强撑着气场,对温小玉道:“解药,给我!”温小玉眼睛一瞟,看见离她最近的沈月蛮,忽然便移到她背后,撤掉自己的青纱蒙住了她的脸。那青纱竟转为雪白,像蛛网似的黏在沈月蛮脸上,她顿时就浑身乏力,倒在了地上。

段星遗和陶夜稀一左一右围上,却都是力不从心。段星遗更甚,急火攻心,一口鲜血溅在毒池边。温小玉没了青纱遮面,脸颊和下巴的毒疮伤疤都暴露无遗,不但丑陋甚至恐怖,早已不符武林第一美人的盛名了。她大笑说:“我看你们俩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你们放心,她不会死的。可你们如果不等玉琅纱自动脱落,而要强行摘除的话,那她可就不只是容颜尽毁,还会永远沉睡不醒了。”陶夜稀怒道:“毒妇,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说清楚一点!”温小玉却兀自陶醉:“唉,怪就怪她模样生得好,这么多年了,可算让我遇到了一张真正喜欢的脸了。杨容啊杨容,我告诉过你,我若想恢复容貌,是不需假手于你的,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赎罪。”温小玉刚说完,地上的寒山翠羽的竟然化成碎灰,在空气里迅速地凝聚出一个轮廓来。轮廓变深,变做实体,竟然又是一只翡翠鸟!段星遗也是杀了寒山翠羽以后才知道,以人肉为食的寒山翠羽可以有三次生命,他杀掉的只是它的第一条命。他禁不住又想起在山顶遇到的那个黄发绿眉的中年男子,想起他说的那番话,心里又是好一阵难受。寒山翠羽大叫一声,一口便叼起离它最近的温小玉,撞破石墙飞了出去。段星遗急忙想追,陶夜稀却拦着他说:“大师兄,你让温小玉死在那只臭鸟的手里。”段星遗摇头:“你照顾月蛮,我去对方寒山翠羽,我知道它的弱点。”说着,挣扎着就要起来。陶夜稀的体力恢复得很快,手一伸,点了他的穴道说:“大师兄,你不要总是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这个样子,追上去也打不过寒山翠羽。”他笑了笑,“再说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个人沈月蛮话多得哟,口水都能淹死我。”段星遗却笑不出来:“夜稀,你如果要去,就听师兄一句,答应我,只是救人,千万千万不要杀了寒山翠羽。”

“为什么?”

“总之,你答应我,各种原因,我以后再向你解释!”陶夜稀看他似有隐衷,便答应了他,乘着仙鹤离开了。段星遗稍作调息,恢复了几成体力,看屋外天色微白,已是黎明,他便背起沈月蛮,追着白寻一路留下的记号往山顶去了。

山险路难,段星遗带伤负重,自然走得特别艰辛。伤口后来又裂开了,红血如珠,滴答滴答淌了一地。他实在太累了,便放下沈月蛮,两个人靠在路边休息。又一滴血,滴在玉琅纱上。玉琅纱忽然随着沈月蛮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颤抖起来。“月蛮?月蛮你怎么了?”段星遗抱着她声声呼唤,那些声音,对沈月蛮来讲犹如是从云端飘落下来的。她发现自己飘浮在半空中,周围好像有无数的人体经络,前面是一颗突突跳动着的心脏。她忽然意识到,她是走到段星遗的心里来了。他的虚弱,她的游离,鲜血和玉琅纱,所有的巧合碰在一起,竟然有了一场短暂的奇迹。她的魂魄出窍,闯进了他的心脏里面。里面有楼台水榭,也有青草百花,还有一阵婉转的琴声,无时无刻不在。弹琴的人必就是他心仪的那个女子了吧,除了她,还有哪个人能住进他的心上?沈月蛮想着,看前方飘来一座水榭,果然有个女子背坐着弹琴,瑰姿艳逸,绰约迷人。可是,那泠泠九弦,那雕花琴头,那翩飞玉指,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沈月蛮忽然浑身战栗,连带着她被丝线裹缠住的身体也开始发抖。段星遗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输入真气想唤醒她的意识。心室内,沈月蛮一步一步走近弹琴的女子。那女子犹如摆设,面无表情,目光空洞。沈月蛮突然再也控制不住,跪倒在她脚边放声大哭起来。弹琴的女子便停下手,麻木地抚摸她的头。沈月蛮颤着喊了她一声:“娘!”这个住在段星遗心中的木紫允虽然在笑,眼神却比寒雪还凉/沈月蛮越是伤心,她的身体就越是挣扎发抖。段星遗怎么也唤不醒她,唯有紧紧的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唤,月蛮别怕,大师兄在,大师兄陪着你。可是…“大师兄,原来你对我的好,都是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吗?她是你的师傅,是你的长辈,她是我娘!你怎么可以喜欢她?你为什么要喜欢她啊?”…她多想到他的面前吵闹一番,哭也好,骂也好,拳打脚踢也好,宣泄她此刻的委屈。可是,她竟什么也不能做。倒不如就这样在他的心里腐烂成灰,永远也不要醒,永远也不要面对他了吧!

可惜斜阳近黄昏

陶夜稀追上寒山翠羽的时候,温小玉已经被丝线裹成了蚕茧,掉在半空。陶夜稀吹魂笛一扫,扫落了翡翠鸟背上的几片羽毛。它扇了扇翅膀,便愤怒地扑过来。白寻身子一起,飞高三尺,躲过了它的袭击。陶夜稀以内力驭笛,吹魂笛的声音仿若魔咒,夺魂迷心,寒山翠羽被打乱了阵脚,两三个时辰过去,依然没能吃到嘴边的食物。陶夜稀眼看局势已经向着自己,正想得意,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倒在鹤背上。他体内的邪毒竟然发作了!寒山翠羽见此机会,立刻飞扑过来,一爪按在白寻的背上,将陶夜稀扫了下去。幸亏有白寻接着,否则,这一摔,他只怕就粉身碎骨了。温小玉本来以为获救有望,可是现在看陶夜稀自身难保了,顿觉希望落空,嘶声大喊了起来:“杨容,你当真这样绝情,由得这畜生吃了我吗?”声音凄厉,回荡在空旷的山岭之间。过了一会儿,绝壁之上逐渐显现出一道暗灰色的身影。黄发绿眉的杨容手持比天戟,表情比那冰封的雪山还冷。他挥了挥手:“翠羽,放了她。”寒山翠羽一听,咬断了丝线,将温小玉抛在雪地里。温小玉狼狈地爬起来,讽刺地道:“你倒还有点良心,不枉我对你一番痴情啊!”正说着,竟见杨容的左手拿了一枚发簪,簪上三根碧绿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饱满莹润的光泽。她忽然脸色一变:“你、你竟然已经做成了点翠簪?”杨容慢慢地走过来,他每走一步,温小玉就倒退一步。她知道,她不是他的对手,一旦他做成了点翠簪,要将发簪戴在她头上,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她千方百计地想杀掉寒山翠羽,就是想阻止杨容完成这枚发簪。因为她的容貌是被杨容的仇家所毁的。从那以后,她更加缠着杨容,要他娶了自己,弥补她受的伤害。可杨容坚持不肯,他听说用寒山翠羽头顶的三根碧翎做成的点翠簪可以令她恢复容貌,他便来了斜阳峰,驯服了这只妖兽。然而,碧翎难得,妖兽每吃掉六十个人,才会长出一根碧翎,杨容这一等就等了十多年。就在段星遗杀掉寒山翠羽的那天,他终于得到了第三根碧翎。而温小玉之所以那样害怕那枚点翠簪,是因为他一旦给她戴上点翠簪,她就不会再爱他了。点翠簪,也叫绝情簪。谁为她将这枚发簪戴上,谁就会被她从心上除掉,她会对他再无情爱。可是,她这一生都只用来追逐他,她的喜怒爱恨,全都系在这个人身上,如果她不爱他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的冰冷,他的拒绝,其实也是一种希望。但无爱,就是一种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