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麟道:“你要去也行。”

  西门十三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丁麟悠然道:“只不过,我们这一去,未必能活着回来的。”

  西门十三动容道:“你约的是谁?”

  丁麟道:“千面观音,南海娘子。”

  西门十三怔住。

  丁麟用眼角瞟着他,道:“你还想不想去了?”

  西门十三的回答倒很干脆:“不想。”

  他又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准备今天晚上就去?”

  丁麟道:“我也急着想看看这位颠倒众生的南海娘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西门十三道:“那么你现在还等什么?”

  丁麟道:“等一个人。”

  西门十三道:“等谁?”

  这句“等谁”刚说出来,他就已听见外面那车夫在弹指作响。

  丁麟的眼睛已发光,道:“来了。”

  西门十三推开车窗,就看见远处黑暗中有个人身披蓑衣,头戴笠帽,手里提着根三丈长的竹竿,竹竿在地上一点,他的人已掠过五丈,轻飘飘的落在草棚外。

  丁麟忽然道:“你着他轻功如何?”

  西门十三苦笑道:“这里的人看来果然都有两下子。”

  这时那个人已解下了蓑衣,挂在柱子上,微笑着道:“我这倒并不是为了要炫耀轻功,只不过怕在雪地上留下足迹而已。”

  丁麟道:“想不到你做事还是这么谨慎。”

  这人道:“我还想多活两年。”

  他慢慢的走过来,又脱下了头上的笠帽,西门十三这才看出他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狐皮袍子外,还套着件蓝布罩袍,看来就像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只不过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极精明而狡猾的微笑。

  丁麟已微笑着道:“这位就是冷香园里的杨大总管杨轩。”

  杨轩看了西门十三一眼,接着道:“这位想必就是卫八太爷门下的高足十三公子,幸会幸会。”

  西门十三吃惊的看着他,忍不住道:“你就是我六哥上次来见过的那个杨轩?”

  杨轩道:“是的。”

  西门十三苦笑道:“他居然说你只不过是个胆小的生意人,看来他的确吃得太饱了。”

  杨轩淡淡道:“我本来就是个胆小的生意人,他并没有看错。”

  丁麟道:“我却看错了。”

  杨轩道:“哦?”

  丁麟笑道:“我还以为你就是‘飞狐’杨天哩。”

  杨轩皱了皱眉,西门十三也不禁动容。

  “飞狐”杨天这名字他听说过。

  事实上,江湖中没有听说这名字的人还很少,他不但是近十年来江湖中最出名的独行盗,也是近十年来轻功练得最好的一个人。

  据说你就算用手铐、脚镣锁住了他,再把他全身都用牛筋绑得紧紧的,关在一间只有一个小气窗的牢房里,他还是一样能逃得出去。

  像这么样一个人,居然肯到冷香园里来做管事,当然绝不会没有企图。

  他所图谋的,当然也绝不会是件很普通的事。

  西门十三忽然发觉这件事已变得越来越有趣,也同样变得越来越可怕了。

  丁麟好像也知道自己太多嘴,立刻改变话题,道:“那位南海娘子已来了?”

  杨轩点点头,道:“刚到。”

  丁麟道:“你看见了她?”

  杨轩摇摇头,道:“我只看见她门下的一些家丁和丫头。”

  丁麟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杨轩道:“三十七个。”

  丁麟道:“那个会吃刀的女人在不在?”

  杨轩又点点头,道:“她叫铁姑,在那些人里面,好像也是个管事。”

  丁麟笑道:“莫忘记你也是个管事的,你们两个岂非正是天生的一对?”

  杨轩板着脸,不开口。

  看来他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丁麟干咳了两声,只好又改口问道:“他们住在哪个院子里?”

  杨轩道:“听涛楼。”

  丁麟道:“现在距离子午时还有多少时候?”

  杨轩道:“已不到半个时辰,里面有敲更的人,你一进去就可以听见。”

  丁麟眼睛里又发出光,道:“看来我再喝杯酒,就可以动身了。”

  杨轩看着他,过了很久,忽然道:“我们这次合伙,因为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丁麟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好伙伴。”

  杨轩淡淡道:“但我们却不是朋友,这一点你最好记住。”

  他不让丁麟再说话,就慢慢的转过身,戴起笠帽,披上蓑衣,手里的竹竿轻轻一点,人已在五丈外,然后就忽然看不见了。

  丁麟目送他身影消失,微笑着道:“好身手,果然不愧是‘飞狐’。”

  西门十三忍不住问道:“他真的就是那个‘飞狐’杨天?”

  丁麟道:“飞狐只有他这一个。”他忽然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也幸好只有他这么一个。”

  脱下貂裘,里面就是套紧身的夜行衣,是黑色的,黑得就像是这无边无际的夜色一样。

  丁麟已脱下了貂裘,却没有再喝他那最后的一杯酒。

  他的眼睛里发光,脸上已看不见笑容,漆黑的夜行衣,紧紧裹在他瘦削而灵敏的身子上。

  忽然间,他像是又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现在他已不再是刚才那个放荡不羁的风流浪子,已变得非常沉着,非常可怕。

  西门十三凝目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是羡慕,又仿佛是妒忌。

  丁麟道:“你最好就在这里等着,一个时辰之内,我就会回来。”

  西门十三忽然笑了笑,道:“你若不回来呢?”

  丁麟也笑了笑,淡淡道:“那么你就可以把她们两个全都带走,你岂非早已这么想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时,他的人已消失在黑暗里。

  西门十三于是坐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他本来总以为他的武功绝不在别的年轻人之下,现在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一代的年轻人,远比他想像中可怕得多。

  他抬起手,轻抚着自己被打肿了的脸,眼睛里又露出种很痛苦的表情。

  姐姐本来好像已睡得很沉,这时却忽然翻了个身,抱住了他的腿。

  西门十三还是没有动。 

  姐姐不是他的,妹妹才是。

  。

  谁知道姐姐又忽然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咬得很重,当然很痛。

  但西门十三眼睛的痛苦之色却忽然不见了。

  他忽然发现一个人若想胜过别人,并不一定要靠武功的。 

  于是他脸上又露出微笑,微笑着将丁麟没有喝的那杯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听涛楼听的并不是海涛。

  冷香园里除了种着千株梅花外,还有几百株苍松,几千竿修竹。

  听涛楼外,竹浪如海。

  丁麟伏在竹林的黑暗处,打开了系在腰上的一只革囊,拿出了一只喷筒。

  喷筒里装满了一种黑色的原油;是他从康藏那边的牧人处,用盐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