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开了喷筒上的螺旋盖子,有风吹过的时候,他就将筒中的原油,很仔细的喷出去,喷得很细密。 

  那雾一般的油珠,就随着风吹出,洒在听涛楼的屋檐上。

  然后他就藏起喷筒,又取出十余粒比梧桐子略大些的弹丸,用食中两指之力,弹了出去,也打在对面的屋檐上。

  突然间,只听“蓬”的一声,听涛楼的屋檐,已变成一片火海,鲜红的火苗,蹿起三丈开外。

  远处传来更鼓,正是子时。

  更鼓声被惊呼声掩没。

  “火!”

  数十条人影,惊呼着从听涛楼里蹿了出来,如此猛烈的火势,就连最镇静的人也难免惊惶失措。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丁麟已从楼后的一扇半开的窗子里,轻烟般掠了进去。

  布置得非常幽静的小厅,静悄无人。

  丁麟突然大呼:“火,失火了!”

  没有人来,没有声音。

  丁麟已推开门蹿出去,他并不知道南海娘子的练功处在哪里,所以他的动作必须快。

  他还得碰碰运气。

  他的运气好像还不坏,第三扇门是从里面闩起的,他抽刀挑起门闩,里面是问佛堂。

  案上的铜炉里,燃着龙香,一缕缕香烟缭绕,使得这幽静的佛堂,更平添了几分神秘。

  香案后黄幔低垂,仿佛也没有人。

  但丁麟却不信一间从里面闩起门的屋子里会没有人。

  他毫不犹疑,就蹿了过去,一把掀起了低垂的神幔。

  他怔住。

  神幔后竟有四个人。

  四个穿着紫缎长袍的人,一头青丝高高挽起,脸上戴着个用檀木雕成的面具。

  四个人的穿着打扮竟完全一样,全都动也不动的盘膝而坐,楼外闪动的火光,照着他们脸上狰狞呆板的面具,更显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这四个人全都可能是南海娘子,但南海娘子却只有一个。

  丁麟知道这种机会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他决定冒一冒险。

  他蹿过去,揭开了第一人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长长的睫毛,盖在紧闭着的眼帘上。

  无论谁都看得出她绝不会超过二十岁,南海娘子绝不会这么年轻。

  丁麟已揭起第二人的面具。

  这人青黪黪的胡茬子。

  南海娘子当然更不会是男人。

  第三个人看来虽然也很年轻,但眼角上却已有了鱼尾股的皱纹。

  第四个人是个满面皱纹,连嘴都已瘪了下去的老太婆。

  丁麟怔住。

  他并没有看见他想到的那张脸,但这时他无法再停留下去。

  他一转身,人已随着这转身之势跃起,就在这时,他仿佛看见那脸上长着胡茬子的男人手动了动。

  他知道不对了,想闪避,但这人的出手竟快得令人无法思议。

  他刚看见这人的手一动,已觉得腰上一阵刺痛,就像是被尖针轻轻刺了一下。

  然后他就跌了下去。

  佛堂里还是那么幽雅,外面闪动的火光已灭了,铜炉中香烟缭绕,却已换了种清淡的沉香木。

  丁麟张开眼,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已换了件女人穿的长裙。

  他大惊之下,伸手摸了摸头发,他的头发早已被挽成了一种当时女人最喜欢梳的杨妃堕马髻,歪歪的发髻上,还插了根凤头钗。

  “风郎君”丁麟从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闯荡江湖,不出三年,已博得很大的名声。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不但轻功极高,而且非常机警,也非常沉得住气。

  但现在他却已忍不住要跳了起来。

  他没有跳起来,因为他从腰部以下,已完全是软的,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他整个人都软了,心也沉了卞去。香案上一座三尺高的南海观世音菩萨,手拈着普度众生的杨柳枝,仿佛正在看着他微笑。

  从缭绕的香烟中看过去,她的笑容看来也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意。 

  丁麟忽然发现这观音菩萨的脸,竟和刚才那戴着面具的美丽少女完全一样。

  难道那少女就是南海娘子?

  但出手制住他的,却是那脸上长着胡碴子的男人,他本已认为这男人就是南海娘子改扮的。 

  但现在他却已完全迷惑,甚至连想都不敢多想。

  他怕想多了会发疯。

  幸好这时他就算要想,也没法子再想下去了,佛堂的门,已慢慢的被推开。

  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种美丽而诡秘的微笑,就像神案上观音菩萨的笑容一样。

  丁麟看看观音神像,再看看她,忽然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这少女的脸简直就是这观音菩萨的脸。

  他已不想再看,他怕看多了会发疯。

  只可惜不看也一样会发疯的。

  这少女已走到他面前,忽然笑道:“你今天头发梳得好漂亮,是谁替你梳的?”

  丁麟忍不住张开眼,瞪着她,道:“我正想问你,这是谁替我梳的?”

  这少女仿佛很惊讶,道:“难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

  丁麟道:“我怎么知道。” 

  这少女道:“你难道连一点都想不起来?”

  丁麟苦笑道:“我怎么会想起来,我根本连一点知觉都没有,而且你就算打破我的头,我也猜不出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扮成个女人。”

  这少女仿佛更吃惊,道:“你说什么?你说是我们把你扮成女人的?难道你已连你本来就是个女人都忘了?”

  丁麟忍不住叫了起来,道:“谁说我本来就是个女人的?”

  这少女吃惊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突然看见个疯子一样。

  丁麟又忍不住道:“你若说我本来就是个女人,你一定疯了。”

  这少女叹了口气,道:“不是我疯了,是你。”

  她忽然回头叫道:“你们大家全来看呀,丁小妹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子了。”

  丁小妹!

  “风郎君”丁麟竟变成了丁小妹?

  丁麟想笑也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只见门外已有四五个女人走了进来,其中有一个也正是刚才还戴着面具的中年美妇。

  原来她就是铁姑,因为那少女正在招呼她。

  “铁姑,你快来看看,丁小妹刚才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忽然变成……变成这样子?” 

  铁姑也在看着丁麟,微笑着道:“她看来岂非还是好好的,而且头发梳得比平时都漂亮。” 

  这少女道:“可是……可是她居然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女人。”

  丁麟已经在尽量控制着自己,他知道现在非冷静下来不可。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要分辩:“我本来就不是个女人。”

  铁姑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了解你的心情,有时连我也希望自己不是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做女人的确太吃亏了。”

  丁麟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倒不反对做女人,只可惜我一生下来就是个男人,一直到刚才还是个男人。”

  他实在已尽了他最大的力量,来控制他自己。

  铁姑的脸上却露出了很惊讶的表情,忽然回头问另几个女人:“你们几时认得丁小妹的?” 

  “也有两三个月了。”

  “她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当然是个女人。”

  所有的女人都在吃吃的笑:“丁小妹若是个男人,我们大家就全都是男人了。”

  丁麟已觉得自己的脸在发青,却还是忍耐着,道:“只可惜我也不是丁小妹。”

  铁姑带着笑问道:“那么你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