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酒的时候,就看见一角青布酒旗,从前面路旁的枯林里斜斜挑 出。 

  就算在大年初二,也并不是绝对没有人想赚钱的。

  叶开笑了,喃喃自语:“看来我的运气已渐渐变好了。” 

  想喝酒的时候,立刻就可以有酒喝,这种运气确实不错。

  他跳起来,将驴车赶入了道旁,慢慢的走入那些积雪的枣树林。

  树林中果然有个小小的酒亭,还有七八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酒亭外,直着眼睛,张着嘴,就好像是一堆泥人。

  其中有一个人,头上用白布包住,一看见叶开走了过来时,脸上就露出了惊骇之色。

  叶开却笑了。

  他认得这个人,就是昨天晚上一定要找他拼刀的土流氓。

  “土豹子,土大哥。”

  叶开忽然想起了别人称呼他的名字,微笑着走过去,道:“土大哥,你的酒也醒了?”

  土豹子脸色发青,想点点头,可是脖子却似已发硬,整个人都好像硬得像干泥巴。

  不但是他,其余的六七个人也一样。

  叶开微笑道:“挨揍的人没有害怕,揍人的人为什么反而害怕了?是不是我的骨头太硬,把各位的手打痛了?那就实在抱歉得很。”

  他没有猜错,这些人的手果然全都又青又肿。

  一个人的武功若是能练到叶开这样子,纵然在烂醉如泥的时候,也一样有防身自卫的本能。

  叶开笑道:“可是各位用不着害怕,我并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能在垃圾堆上睡一晚上,也是蛮有趣的事,我正想好好的谢谢你们。”

  他拍了拍土豹子的肩,道:“来,让我请你们喝两杯。”

  土豹子脸上的表情却更恐惧。

  叶开道:“你还怕什么?”

  土豹子终于道:“老大,我们已知道你有种,只不过我们怕的倒不是你。”

  叶开怔住。

  弄了半天,人家怕的原来并不是他。

  叶开苦笑道:“你们怕的是什么?”

  土豹子道:“我们只怕你把我们头上的东西碰下来,我们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叶开这才发现,这些人的头顶上,全都端端正正的摆着一枚铜钱。

  铜钱在太阳下闪着光,就像是黄金一样。

  “金钱帮。”

  土豹子吐出口气,道:“你既然也知道金钱帮的规矩,我就放心了。”

  叶开眨了眨眼,道:“什么规矩?”

  其实他当然知道金钱帮的规矩。

  这枚铜钱,就是他们的信符,他们若是把铜钱放在你头上,你就连一动都不能动了。

  土豹子道:“你真的不知道?只要你把我们头上的铜钱碰下来,我们就得死,你也得死,我们大家就全都是死路一条。”

  叶开又笑了,摇着头,笑道:“哪有这么大的规矩?我不信。”

  他忽然伸出手,把土豹子头上的铜钱拿了下来,喃喃道:“这一文钱不知道能不能买杯酒喝。”

  土豹子的人却已骇傻了,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两条腿都已发软,忽然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叶开却好像没看见,又道:“一文钱想必不够买酒的,还好这里还有。”

  他身子忽然掠起,落下来时,六七个人头顶的铜钱,就全都已到了他手里。

  这些人都骇傻了,他们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身手。

  土豹子忽然跪在地上大叫:“这是他干的,完全不关我们的事。”

  叶开微笑道:“这本来就不关你们的事。”

  他拈起颗花生,放在土豹子手里:“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土豹子当然不知道。

  叶开道:“这意思就是说,你们现在已可以站起来去喝酒了,随便到哪里去都行,金钱帮的人若敢来找你们的麻烦,就叫他们来找花生帮的帮主,就说花生帮的帮主,已接下了这档子事。”

  土豹子忍不住问道:“花……花生帮的帮主是谁?”

  叶开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就是我。”

  土豹子也怔住。

  突听一个人冷冷道:“很好,那么我们现在要找的就是你。”

  冷冰冰的声音,冷冰冰的口气。

  这个人也是冷冰冰的,蜡黄的脸,鹞眼鹰鼻,脸上有条很深的刀疤,使倒他看来更是满脸杀气。 

  叶开却没有看着他的脸——叶开注意的,只不过是他的衣裳。

  一身很扎眼的黄衣裳,在阳光下看来,也像是黄金一样。 

  他就在酒亭的石阶上,还有三个人站在他身旁,穿的也都是同样的衣裳。

  叶开又在笑,道:“你们身上这套衣裳倒不错,不知道能不能脱下来给我,我正好拿去给我那条驴子去穿上。”

  黄衣人瞪着他,瞳孔已收缩,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本帮的规矩?”

  叶开道:“刚才听说。”

  黄衣人道:“四十年来,江湖中从来也没有人敢触犯过本帮的规矩,你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叶开道:“你说为什么?”

  黄衣人道:“只因为无论谁敢触犯本帮的规矩,就必死无疑。”

  另一个黄衣人冷笑道:“无论你是花生帮的帮主也好,是瓜子帮的帮主也好,都一样必死无疑。”

  叶开叹了口气,道:“可是无论什么规矩,迟早总是要被人犯一犯的,也就好像处女迟早总得嫁男人一样。”

  黄衣人对望了一眼,沉着脸,一步步走下石阶,走过来。

  四个人的脚步都很沉稳,尤其是那脸带刀疤的大汉,两旁太阳穴隐隐凸起,一双手青筋暴现,显然是内功很深的武林高手。

  叶开看着他的手,忽然道:“阁下莫非是练过大鹰爪力的。”

  黄衣人冷笑。

  叶开道:“看阁下脸上这条刀疤,莫非就是淮西的‘铁面鹰’?”

  黄衣人冷笑道:“你的眼力倒不错。”

  叶开忽然沉下脸,道:“你知不知道郭定是什么人?”

  铁面鹰道:“好像听说过。”

  叶开道:“他是我的朋友。”

  铁面鹰道:“是你的朋友又如何?”

  叶开道:“你知不知道花生帮的规矩?”

  铁面鹰道:“什么规矩?”

  叶开道:“花生帮的规矩,就是不许别人杀我的朋友,否则……”

  铁面鹰道:“否则怎么样?”

  叶开道:“就是这样?”

  他忽然出手,挥拳痛击铁面鹰的脸。

  铁面鹰并不是无名之辈,也不是无能之辈,他不但在淮西一带的名头极响,在江湖中也可以算是一等一的好手。

  因为他的确有真功夫。

  他的鹰爪力,的确得过“鹰爪王”门下的真传,昔年曾在兵器谱上列名的“淮西大刀”,虽然一刀砍在他脸上,居然没有砍死他,淮西大刀反而死在他的鹰爪功下,“铁面鹰”这名字,也正是因此而来。

  鹰爪快,鹰眼也快。可是等他看到叶开挥拳,拳头已痛击在他鼻梁正中。

  他并不觉得痛。要能感觉到痛苦,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现在他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阵黑暗,忽然有无数颗金星,从眼前扩张。

  他并没有立刻倒下去。直等到已飞出去一丈多远,撞在酒亭的门框上,他才倒下去。 

  他也没有听见自己脸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可是别的人却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叶开看着他碎裂的脸,淡淡道:“原来他并不是真的铁面,原来他的脸也一样可以打烂的。”

  另外的三个黄衣人咬着牙,连看都没回头去看他们的同伴。

  寒光闪动着,三个人已同时亮出了兵刃,一把刀,一口剑,一对判官笔。

  三个人四件兵刃,忽然间已全都向叶开身上招呼了过去。

  两招过后,叶开已发现这些人中武功最好的,并不是铁面鹰,也不是用判官笔的老者,而是个使剑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