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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归拾起图轴细看,落款处的标志上画着一只人面夜蛾,他虽然懵懂,却也知道这不是火环城的街尾赤链蛇,不过此时,他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个细节吸引过去:手中沉重,图轴中另有玄机。

铁炉散发出的热量让盘王殿内变得更加难以忍受,汗珠正从两人的额头和背上不断滚落。

云胡不归手一抖,图轴彻底打开,尽端突然显露出一把匕首来,那是另一把犀牛角柄的短匕首,又薄又锋利,带着可怕的血槽,刀尖映着明亮的炉火,炉火一会儿高涨,一会儿低伏,犀角匕首也就随之一亮一灭。

云胡不归吃了一惊,脑子里转了几转。

这并非一个刺杀任务,可这张图轴是个陷阱?莫非是天罗弑意图陷害他?

“来人!来人!”熊悚还在咆哮。

他听到身后的大门推开,那名独眼的河络带着铁甲士兵正大踏步涌入。

别轻举妄动。那是天罗弑的告诫。

在你完成之后,我会主持这场挑战。这是苍之天罗的承诺。

但他更多时候想到的却是启蒙师父独狼的教诲:人终有一死,但非今日。

熊悚背对着他在大喊大叫,他那汗津津的背部看上去毫无防备。

这里太热了,热得让人真受不了。云胡不归只觉得口渴得要命,他必须早做决定。

披着铁甲的河络士兵朝少年涌来。

他纵身向前,空气里骤然而起一道尖锐的呼啸声。

炉火晃动,粲然而亮,又转瞬暗淡。

闷热难耐的黑暗里,有人咕咚一声向后翻倒在地。

“你们对河络一无所知,”夫环熊悚咕哝着说,不知道为什么却有几分失望,“这么闷热的天气里,还关着大门,炭炉能加速释放炭毒,我们河络可以忍受这种毒气很久,而你们人族——什么时候明白过河络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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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悚轰走他的灰鼠卫队,独自摊开那张地图,面对炉火入了一会儿定。过了半晌,才大步走到矮桌前,用炭笔写了一张纸条,封在一根铜管里,然后从桌边的铜丝笼里拎出了一只铜星甲虫。

熊悚将铜管套在甲虫那威武的独角上,甲虫看上去没有睡醒,蹲在桌面上摇摇晃晃。

熊悚焦躁地弹了弹它的独角,让它明白些这里谁说了算。

铜星甲虫在桌沿上爬了几步,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它绕着盘王殿的大厅盘旋了几圈,然后找准了屋顶上的一条缝隙,晃动粗胖的躯体,钻了进去。

熊悚没有等候太久,门环三响以后,须发蓬乱的星眼陆脐瞪着一双怪眼,走了进来。他走路有点跌跌撞撞,巡夜师的野外视力极好,对地下生活却很生疏。

巡夜师陆脐有一张满颔浓密白须的胖脸,系着宽边皮带和银带扣,腰带上插着几件小工具,但是没有墨晶眼镜,最醒目的装束莫过于这位星相大师的身上挂满了用毛笔写满符咒的小木牌:坠落御免、兵刀御免、地震御免、水淹御免…大约河络有多少种死法,他身上就有多少块辟邪护身符咒。

虽然早知陆脐会是如此打扮,熊悚还是哼了一声,甚是不以为然。

陆脐是出了名的性情古怪、既迷信又怕死的家伙,他有很多古怪知识,喜欢用水蛭给自己放血,喜欢一刻不停地抱怨、发牢骚、喝酒和吸食冰尘,喜欢看书和疯狂阅读,他的梦想是渴求更多的知识,特别感兴趣的话题是荒墟战争和世界末日。

此时他每被绊个踉跄,身上挂的那些牌子就稀里哗啦乱响。

“这里要热死人了,夫环,”巡夜师不停地擦着汗,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大人,什么事如此紧急?我满心以为是你死了,但死人又不会写信…”

他望了望脚边躺着的昏迷不醒的少年:“啊,这就是你信里写的那名刺客吗?看上去不怎么强壮嘛!”又斜眼看了看熊悚的肋部,没心没肺地乐了,“哈哈,居然让你受伤了。”

熊悚不快地嘿了一声,擦去顺着肋骨流下的血。

他确实低估了云胡不归的速度。

“谁派来的?”陆脐继续问,“真是大快人心。”

“龙噙者。”熊悚抿紧嘴唇,他是个从来不懂玩笑的河络。

“哦,那个你救过一命的家伙,”陆脐又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连远在天启的他都发现你是名糟糕的河络王了吗?”

“他想杀我,是因为我不能给他矿石。”

“拒绝得好。我们根本交不出矿石——有三年时间没有挖出一星点儿墨晶石了吧。”陆脐揪着自己的白胡子,怡然自得地说。

“实际上,”熊悚勉强笑了笑,“我准备接受。”

“什么?”

“如果让我作决定,今年地火节前夕,我就可以得到龙噙者所需要的所有矿石,还有富余。”

“…你想违反阿络卡的禁令,复工挖矿?”胖巡夜师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伸手到腰带上摸索酒壶的手停在了半空,“你没发烧吧,夫环大人,所有的矿脉都已经枯竭了。”

“这小子给了我一张矿脉图,我仔细看过,推断无误的话,这六百年我们挖出的不过是一点皮毛,更丰富的矿脉还深在地底。”

“这就更不合情理了,”巡夜师担忧地咳嗽起来,“如果你准备接受他的协议,又从他那儿得到了矿脉图,应该待他如上宾才对,你们为何又打起来了呢?夫环大人,我看你病得不轻。”

“此事说来话长,”熊悚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招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那张图。”

他在箱子盖上摊开图轴,巡夜师紧皱眉头,从上到下,又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猛地一拍掌,道:“嗯,好!”

“好?”熊悚沉了脸:“你想说这张图是假的?”

陆脐惊讶地抬起了脸:“不,当然是真的!从墨色和纸张来看,确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陆脐低头痛苦地翻检着脆弱的纸张:“这张图上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我们不知道,哦,这些字太古老了,它们的含义已经无人可以解读了。”

“你也认为曾有一支上古河络,在我们的火环城下挖掘过?而且,早在我们之前灭绝了?”熊悚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巡夜师绝非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家伙,他喜滋滋地点着头:“夜盐禁止下挖,是有道理的,在弄明白那支河络为什么覆灭之前,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熊悚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

“或许…”他逼近巡夜师,将两只粗大的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摇撼着他。陆脐不由得担心力大无穷的夫环一个不小心,会把他的锁骨抽出来折成两半,他寻思着是否要去搞一块“骨折御免”的牌子挂在身上。

“或许,”熊悚摇着他的肩膀问,“你和阿络卡早就串通一气,你们全都串通好了来欺骗我?”

“这是什么话!”被摇撼得如同一块破布的巡夜师嚷嚷起来,“绝非如此。这些都在书上有过记载。人族古书《地镜图》里有一条:越岐山中有矿城,络人掘地而出,持黑晶石,燃之极明,九原人常有互市,地中变怪至多,后不复见——越岐山就是我们河络口中的阿勒茹山。从古籍成书的时间上看,记述的是中古河络。”

熊悚拼命地揉着额头:“后不复见是什么意思?”

“后来再也没有消息了。”

“地中变怪至多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怪事比较多。”

“什么样的怪事?”

他们两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儿,巡夜师郁闷地回答说:“书上没有记载,我怎么知道?”

“这也算记载吗?你们这些文人就只会写这样的书!”熊悚暴戾地尖叫着,“总之,我绝不认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不存在的种族,就可以阻止我向下挖矿!”

“但是阿络卡可以,”陆脐低头研究着地图上的印章,“这张图会帮助她证实自己的猜想,确实存在夜蛾部,而他们失踪了。”

“那就不要让她看见这张图!”

陆脐的脸变得严肃了起来:“我不清楚你和阿络卡之间有什么问题,可我们在弄明白这些家伙在地底遭遇了什么之前,你可不能轻举妄动。”

熊悚跳起身来,看上去又想抓住巡夜师猛力摇撼,或者把他的头从脖子上揪下来。

接着,他突然向后退了一步,脸上扭曲的暴怒突然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对,去弄弄明白!”他含糊地低声命令,“抄录一份走,去把这上面的字搞搞清楚,如果真有什么地底变怪,也要搞明白他们是怎么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