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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是个烟嘴吧。”熊悚勉强猜道。

“什么材质的,带什么花纹?”

熊悚怒道:“这些怎么能猜中,你莫非是在消遣我?”

云胡不贾只是一笑。

熊悚想了一想:“是海柳木中的赤柳,有着恶俗的芭蕉美人图。”

海柳已经是难得的海中珍品,其中的赤色一系更是稀少罕见,如此珍贵的材料,多半由高手匠人动刀制作,不可能有拙劣的刻工。熊悚这么说,就是故意刁难云胡不贾。

“你可以打开盒子了。”

盒子打开,黄缎子上躺了个赤柳的烟嘴,雕着两叶芭蕉和一位手持书卷的美人,雕工精致,却果然有几分艳俗之气。

熊悚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你个鬼东西,这就是那什么读心术吗?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早在盒子里藏了这个东西。”

“不,比那神奇,”云胡不贾仰天打了个哈哈,“我不过是借你的口说出了自己想要的话罢了。这是前朝皇帝穆罗伏风所作,他不理朝政,却独爱雕刻小物件,虽说品位不入夫环法眼,也算是件过得去的礼品了。现在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武器?”

熊悚的眉毛在额上纠结成一团:“我需要适合在地下作战,对付大猎物的武器,这类武器,只怕你的人族皇帝给不了。”

云胡不贾点了点头。

“我带来的是荆北河络出产的暴风吼虎,也只有你们河络的武器才适合在地下战斗。”

熊悚又吃了一惊,他听说过暴风吼虎这东西,那也是一种半机械将风,据说威力无比,却被视为禁忌之器,荆北河络研造三百多年来始终没有外传。龙噙者能拿到这样的武器,说明某些部族的河络参与战争的程度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就是这样,接受吗?”云胡不贾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问。

“既然如此,”熊悚高喊道,“拿酒来。”

他的卫士提了一鼠皮袋酒扔了过去,夫环将袋口解开,洒了一泼酒在地上,又喝了一大口,然后扔上象背,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云胡不贾。

云胡不贾微微一笑,接过酒袋,却从身边一个冰镇的小桶中取出一只琉璃盏来。

“好酒得有好器皿相衬。”他说。

那只琉璃盏晶莹剔透,温润如玉,一看就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偏偏薄如蝉翼,看上去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破。

河络虽然精于工艺,但仅限于工具和武器、祭器等,这些日常器皿以及无用的衣服、装饰品则从无如此奢侈,也就是人族才会精研这类物品的精美和雕饰。

他将酒袋里的酒倒入琉璃盏中,小心地用指甲挑出三滴,同样洒在地上,然后才抬头将琉璃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熊悚松了一口气,云胡不贾既然喝下了火环城的盟酒,就表明遵守北邙之盟,绝不会动武,更不会刺杀主人。熊悚虽然不怕云胡不贾,但对方毕竟是名动天下的顶尖杀手,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是被天罗惦记上了,还真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望了望高悬空中那炽热的毒日,抱怨道:“这些天我们没有太多的水补给你们,你真不应该带大象出来。”

“哈哈,”云胡不贾再次放声大笑,“不如让我来款待你们吧。虽然我们也没有多余的水,但带有大量的美酒,红菰酒、石中火、七日醉,应有尽有。”

就连不苟言笑的夫环熊悚也展露出一丝笑容,他说:“地火节马上就要到了,我们需要这些美酒,希望你们带得足够多。”

他们并辔向火环城走去,但却一高一矮,不但身高,就连坐骑的个头都相差很多。

龙噙者派遣云胡不贾作为使者,颇出熊悚意料之外,但他也知道天罗素来为钱卖命,从无忠诚一说。五年前,他们可以为万山之宗蛮舞月奴效力刺杀龙噙者,如今又为天启卖命,也属平常。

路上云胡不贾问他:“…天下局势已经大不相同了,龙噙者独掌天启大权,四海归心,此次进军征讨蛮舞月奴,你觉得胜负几分?”

“我没兴趣知道,赢又如何,输又如何,与我们河络都无关。”熊悚不耐烦地回道。

云胡不贾恶毒地说:“你们河络就是把头埋在地下的呆子,怎知道世界之大,拥有无穷可能。”

熊悚吼叫道:“不要这么看河络!看看你身上的那把细眉刀,难道不是我们河络打造的吗?就是因为一名河络可以尊重神灵不闻外事,才能专心致志地打造出完美的作品。若是呆子,能打出这样的东西吗?”

云胡不贾想了一想,温柔地一笑:“我更喜欢我的说法。”

2

云胡不贾的坐骑凭临危崖,一步一蹭地挨过蛇身小道,他端坐象背上,稳如山岳。

不过等到要入城门的时候,他不但得跳下象背,收起伞盖和象辇,还要派出二十名奴仆,从后面猛推象屁股,才能使大象艰难地挤入羽蛇门中,余众这才牵着驼兽和骡马,鱼贯而入。

毒鸦皱起眉头,将夫环拉到一边告诫说:“人类奸诈,多半都靠不住,这些人又是天罗刺客,不可不防。”

熊悚不耐烦地说:“他在象背上接受了我的赠酒,那意味着将完全遵从北邙之盟的约定,不该有丝毫动武的念头。”

毒鸦营山摇了摇头,终究放心不下。

河络贾师已经将庞大的市集洞清理一空,但这支天启商队的箱笼和货物卸下后,转眼又将它塞盈如山。

这些货物里有成箱的布匹、香料、丝绸、茶叶、糖、盐、瓷器、纸张、漆器、竹器、棉花、羊毛及制品、珊瑚、琥珀、珍珠,特别是那些丝织品,有龙缎、五色缎、花宣缎、杂色绢、丹山锦、水绫丝布,五光十色,炫人耳目。还有各类铁、锡、红铜、黄铜、铅,各类他们紧缺的物资。火环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这些奢侈品了,就连最古板的河络都放下手上的工作围拢来看热闹。这些东西能让他们过一个前所未有的丰盛地火节了。

云胡不贾的坐骑六牙巨象也引起一片惊叹。它比一般的大象要高得多,额头几乎能触及高耸的大火环隧道顶部,喝起酒来,更是如鲸吞虹吸,一口就能吸进去一名河络一月的份额。

那时候,云胡不贾已经在市场中心搭起一顶云锦织就的庞大帐篷,斜靠在铺得厚厚的毛毯和皮毛上,懒洋洋地看着那些手下摆放货品,不时地挥挥扇子,朝甩着皮鞭的监工喊上两句,但绝不多耗一份力气。

他从一个冰桶里取酒,用那枚轻薄的琉璃盏独酌自饮,对四周大惊小怪的围观视若无睹。

可是突然之间,市场边缘的洞穴里,传来一阵咔啦咔啦的声响,密集却又舒缓,好像阵雨敲击在屋檐下的小沟里。忙碌搭建小摊的商人们都挺起身子朝那边看去,就连一向不动声色的云胡不贾也站起身来,朝远处张望。

行驶过来的是一台残破但却造型怪异的将风,拥有庞大的平板身躯,其下伸展着纤细的一千根腿,颤颤巍巍、但却稳当无比地朝前爬行,不时地伸出巨大的铲斗,将管理市场的贾师清扫时丢弃在路旁的废物稀里哗啦地铲到车上。

云胡不贾的目光注视着那边不放,但是让他倾注如此注意力的,不是那台怪车,而是操纵它的河络。那名河络赤着上身,全身皱纹乱如星流,没有梳理过的白发蓬乱如扫帚,腰带上挂着一个醒目的酒葫芦。他跟在将风车的后面行走,行动缓慢如老人,不时地伸出瘦弱的长臂拨弄敲打那些被卡住的长腿。

云胡不贾死死地盯着他看,直到他走到近前。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原来躲在这里搬运垃圾?”

“哈哈,你还没有死,我又怎么能走在头里呢?”布卡张开少了几颗牙的嘴,口齿不清地笑着。

“二十年来我们只见了这一面吧?”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好啊,那时候我们再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我已经习惯不死了,恐怕会让你失望的。看看,每次见面,你都搬来这许多五色迷眼的东西,它们看着漂亮,最后都得被我铲入熔岩眼中烧毁,何苦来哉。”

慵懒的商人目露凶光,而老河络浑然不觉,踯躅离去,只是云胡不贾散发出的杀气,却全像镜子般反射回来。

毒鸦营山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耐不住好奇,等到车子走远,问云胡不贾:“你认识他?”

“无名小卒,不过是老相识了。他在你们这待很久了吗?我还真不知道。”

“是名流浪河络,来火环城…嗯,我也忘了有多少年了,一直在这里负责处理垃圾和下水道,独自一人,和大家也没有什么交集,大家都知道他爱吹牛,我们叫他吹牛布卡。”

“吹牛吗?”云胡不贾将目光转向毒鸦,“你猜我几岁了?”

毒鸦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瞳孔竟然是红色的,针眼般缩在灰白色的眼眸里,不禁吓了一跳。这个商人的年岁,他其实已经猜过好几次了,有时候觉得他很年轻,有时候又觉得他无穷老。

“…我和他的友谊,比你的年龄还要长,比你们盘王殿里所有头骨的年龄加起来还要长。”

毒鸦瞪大独眼,只当他是说笑话。

云胡不贾抬头望着黑压压的洞顶,淡淡地道:“有一种人,他会在你眼前突然消失得无影无形,也许他就在马车上你身后坐着,但你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呼吸,也许你弯腰去采一朵野花,他就在花瓣上站着,或者在你乘船渡河时,他会从水中现身。他可以穿越空气或河水而来,也可以化身为一只动物或者你亲密的爱人,没有他们进不去的密室,也没有他们探听不到的消息。他们隐藏于各行各业,可以说无处不在。他们可以摧毁一支军队的营防,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崩溃一个城邦的经济,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离散臣民的忠诚,只要他们愿意。”

“只要他们愿意,”他望着毒鸦含义不明地微笑,“而这个无名小卒,就是掌控他们愿不愿意的七个人之一。有他在,你们居然能睡得安稳好觉,我可就纳闷了。”

“七…七个人?无影无形?莫非你说的是影者?布卡是七名影魁之一?”毒鸦哈哈大笑,心里暗想,原来这人比布卡还会吹牛呢。

传说中的影者确实势力庞杂,但是极端隐秘,常人难以窥觊真容,影者一旦现身,出现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据说他们以七名影魁为首,宣誓以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