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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地蜥也跟着说。

狂牛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师夷的眼,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下来。他乖乖地把自己锁在大铁环上,然后把钥匙从铁栅栏里扔了出来。

“你会魅惑术?”阿络卡夜盐惊讶地问,在灯下检查师夷的眼睛。

小姑娘师夷紧张地四下张望,她的大眼睛在肮脏的脸上像冰晶一样清澈透亮,瞳孔里闪烁着猫眼一样的绿光。

“我也刚知道,我在沙蛤身上试了试,然后他把一块墨晶石当馒头吞下去了。”她一口气地说道,“现在要抓紧。夫环已经派卫兵看守住了所有大门,都是铁鼠部落的执镰者,云胡不归会帮我们,他会在午夜时分调开羽蛇口的那些卫兵,他还有马…沙蛤告诉了我一切,他要求我救你,还有那个烧垃圾的布卡,但是布卡失踪了…”

“慢慢说,别着急,孩子…”夜盐抓住了她的手,师夷吃了一惊,有什么东西从阿络卡的手心里流了出来,那是某种深沉的、安抚人心的东西,不管怎样,总之师夷原先感到狂跳的心渐渐平缓下来。

“这是逃跑的最后机会。”她说。

“机会!”地蜥跟着重复。

“逃跑,你说什么?”夜盐愣了一愣。

“这个城市已经被邪恶控制了,我们无能为力,”师夷急切地说,“我们可以带你走。我和云胡不归,我求他,他会答应的。我听说你计划带族人离开这座死火山,去人族居住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你可以带我们走的,是吧,把那些不愿意走的留在这儿,但我们可以去找新的生活。”

她抓着阿络卡的手一直在颤抖,这是最后的机会,阿络卡清楚地感受到了这点,最后逃离死亡的机会。

但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师夷的手说:“我还不能走。”

“你说什么?”师夷惊恐地吞了口气。

“什么?”地蜥表达出了同样的惊恐。

“我不能就此逃跑,我要去见夫环。”

师夷不安地转动头颅:“你不能去,这几天他整个人都变了样,最近他火气很大。你什么也改变不了。沙蛤在河边营地看到了尸体。他杀了人!他也会杀了我们!”

“要快!”她用颤抖的手抓住阿络卡的胳膊,“他们马上就会发现…”她抬起头,闭上了嘴。

夜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悬崖上有点点灯火,正在往下移动,好像从黑色的天幕上落下来。他们已经来了。

她用残破的手掌抓住师夷的手,温柔却坚决地把它们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了下去。

“不值得为他们战斗,那些矿工、那些士兵,他们全都疯了…他们全都背叛了你。”师夷急迫地说,几乎要哭出来了。

夜盐沉默了。

她当然记得篝火前的战斗,蒙住面孔的河络士兵要他们放下武器,但是铁肚瓦离拿起了串烧沙虫肉的钎子战斗,场面一片混乱,利箭射进瓦离的嘴巴,他向前摔倒,杯碟、木勺、汤盆、调料四处横飞。

矢匠银舌用他的三弦阮琴劈面猛击一名熊悚的手下,但同样被弩箭射中,向后摔入火中,那支箭或许还出自他的手呢。

贼鳗安罗的手最快,抢了一把镰刀,砍断了两匹巨鼠的前爪,却被背后鼠骑士的十字枪扎翻在地。还有七八个人尚未从火边起身,就被十字弓纷纷射倒在地。

侍女石花向黑暗中跑去。有一瞬间夜盐以为她能逃走,但是手持红色镰刀全副武装的鼠骑兵自后追上,将她干净利落地一切两段。

夜盐使劲闭上了眼,但依然能看见无尽的鲜血在土地上横流,被篝火染得通红。

“跟我回来的人,”她问,“还有一些人在哪儿?”

“还有更多的人被关在隔壁的黑牢里,我救不了他们,”师夷有些惊恐地说,“黑猪门看管的人更多,所以有三个狱卒,而我一次只能对付一个人。”

夜盐悄悄地松了口气,她知道旅伴们只要不反抗,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她对师夷说:“熊悚不该这么做,他不该变这么多。所以我更要见见他。罗达把火环城交给我,我不能团结所有的人,却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是我的错。”

“我曾经在火前发过誓,誓言很简单。我曾经发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与自己的子民相伴,放弃其他所有,直至死亡。是的,誓言是简单的,要找到那个值得这份誓言的事情,才是困难的,但是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这儿就值得战斗下去。火环城值得我这么去做。”

“不,一点不值,”师夷愤怒地喊道,“它甚至连一份职业也吝于给我,城里的那些人,都用轻蔑的目光看我,他们讨厌我、摈弃我,我只能和一些小孩一起玩,他们说我只会捣乱破坏。火环城的神早就抛弃了我。我对生活的唯一要求是自由自在,带我离开,你为什么不能带我离开呢?”

“离开!”小地蜥也强调说,把细细的尾巴在自己头顶上卷了起来。

夜盐看着师夷,回忆往事,她的脸颊泛起苍白的微笑,命运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拖向奇怪的十字路口。

“你知道吗?神一直在关注你。如果不是,她为什么要给你一双这样的眼睛?你有能力让其他人倾听你的声音,还需要什么样的奇迹?”

师夷一时语塞。

“烛阴之神赐予你这双眼睛,是有理由的,”她说,“没有职业的野女孩都是受到神的特别祝福的人,他们不是蔑视你,而是害怕你、尊敬你,你的那些小把戏会给他们带去困扰,也会带去好运——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你——什么?!”师夷震惊地张大了眼。

“在当上阿络卡之前,我也没有职业。没有铁球的人,注定会成为侍奉神的人。你有这双眼睛——这说明你将要帮助我。师夷,请帮我,把他们从厄运里拯救出来。”

师夷猛力地摇着头:“我不相信。你说的这些,我才不相信。别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它太重了,火环城太重了,我才扛不起来呢。”

“不呢!”地蜥伤心地说。

她猛地跳起来想要逃跑,但是夜盐使劲抱住了她。她觉得抱住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青春和自己的年轻。

师夷的身体在她的怀里挣扎着,散发着青草和阳光的气味,她的心脏在薄薄的衣服下猛烈地跳动,这个浮躁跳跃的姑娘,似乎与这阴郁沉重的地下世界丝毫也不相符。

夜盐微笑起来,一切都和她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

“别着急走,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儿?”

“他求我做的,那个小胖子,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

“不,那是他,说你的原因。”

师夷有些慌乱:“没有了,没有!”

小哎跳着帮腔:“…有!”

“还有别的原因。”夜盐坚持说。

“或许,是因为你收留了我吧,你让火炉嬷嬷把我收入河童殿,不管怎么说,我得感激你。”师夷板起脸说。

“你爱他们,所以你才会到这里来。”

“不,你说得不对,”师夷拼命地想要挣脱,“我讨厌他们,我恨这座城市。”

“我也曾有过其他追求。你现在可以跑,”夜盐朝师夷喊,“但是有一天你会回来的。”她猛地放了手,师夷像一只逃出藩篱的小鹿,猛地一下蹿了出去。

她顺着悬崖上的小道一路急奔,仿佛在躲避自己的命运,她从来也没跑得这么快过,直到跑得喘上不气,才转过身去看。

风从地底深处,非常的大,比她所见过的任何风都要大。

她的头顶上,夜盐的浅色身影十分渺小,站在凸出野牛口的小小平台上,好像时刻要随风飘走。

6

夜盐站在烛阴神像头顶,她很少从这个角度俯瞰地火神殿和殿前广场。

石像的阴影被星星点点的灯笼拉到极长,因为在城市脚下形成了新的熔岩海,烛阴神像前的地火之眼也就变得暗淡了。

夫环熊悚带着他忠心耿耿的鼠骑兵赶到此处时,愕然发现那个记忆中仿佛长不大的阿络卡夜盐已经变了。

她身穿紫色的流苏长袍,缠着银腰带,像个真正的女王傲然挺立,黑发在脑后飞舞,好像暴怒的风暴。

她只是一个人,但巨鼠骑兵在包围她的时候显得磨磨蹭蹭,不情不愿。

熊悚怒喝道:“你们在磨蹭什么!士兵,抓住她,这是背叛者夜盐,她要我们离弃自己的城市,离弃我们的祖宗和六百年来我们在此流淌的血。她是个叛徒!”

他狂暴的怒吼声在洞穴中回响。那些鼠背上的士兵犹豫着端起了手里的铁弩,黑铁箭头在暗中发出光微微地刺痛了夜盐的眼。

她孤身一人,再无后援,可她再也不能后退半步,因为罗达已经不能再替她解决这些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