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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恶来制止恶,只会走向更恶。”夜盐愤然反驳。

云胡不贾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夫环已经下了战书,按照河络的律法,我可替他出战。这里是地火神殿,就在神祇的面前,我们来分个高下吧。”

“让我来替你出战!”被激怒的河络士兵纷纷喊道。

异族商人身上有种暴戾之气,让夜盐觉得浑身发抖。这种颤抖,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战斗前的激动,也许是因为她看清了自己的命运归宿。“给我勇气吧,罗达,我不能在这一时刻撑不住。”她在心中默念。

夜盐心里清楚,这里没有一名武士是这个看上去瘦弱苍白的商人对手,可另一个诱惑同时摆在她的面前:只要打败眼前的这个人,她就能够扭转火环城面临的整个危局。

云胡不贾说得没错,这里是地火神殿,是河络的神祇所在,她未战已占三分优势。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要做什么,”她冷然说,“我就凭祖先的传下的法术,和你决一死战,让神来判断对错。”

“很好,”云胡不贾赞许地说道,“我走遍了十二座河络城,你是我最期待的敌人。”

说完了这句话,他大袖挥舞,不知哪里来的寒气紧紧地缠绕着他。白色的雾气从他身上冒起,好像龙的影子,四周灯笼和火把的火焰,突然变得苍白而没有热量。火环城的地下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再过了一会儿,地火广场上竟然开始飘下了雪花。细小的、易碎的,但确实是冰凉刺骨的雪花。

冰晶很快覆盖满站在广场上的河络士兵们的面孔,好像一层透明的壳。他们全都不习惯这种冰凉的东西,不得不紧紧地靠在一起,用手遮挡着眼睛。

只有夜盐还能在这场风雪中站稳脚跟,她的身上反而越来越热,越来越红,最后接近红得透明的颜色。

云胡不贾脸色凝重,望向站立在烛阴神像头顶的阿络卡。他从背后拔出一柄长剑,那支剑的剑刃长有三尺七寸,笔挺如弦,但剑头却沿一道弧刃弯向一侧,使它格外凌厉,剑身是古蓝色的,上面显露出一道道纠缠的蛇菊图案。

长剑好像一泓寒冰,甫一出鞘,四周寒气大甚,那些河络原本已经冷得站不住脚了,此刻忍不住又向后退了两步。

他慢悠悠地说:“这把剑,叫蛇之菊刃,也叫草寻。”

“你的武器呢?”他问。

“别为我担心。”夜盐冷冷地说,她的身体里充盈着决战的愤怒。

她蹲下身子,在烛阴之神的下颌处摸索,烛阴颌下的明珠果然是松动的,可以取下来。四面的冰寒之气愈来愈浓。她抓住那颗小小的冰冷的圆球,紧紧地抓住它,一口吞入肚中。

和老罗达告诉她的一样,这样做会有剧烈的痛苦,所有的阿络卡只能忍受一次,她们一生里只受得了一次这样的痛苦。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罗达再三叮咛,但夜盐心里明白,此时已是最后的时刻了。

“阿勒茹,贝尔巴,吾知汝名,吾以火环之名召唤!漫多啰,跋陀耶,吾用吾肉借汝之力,吾用吾血濯汝之祝,如火烈烈,帝命不违。彻!”

夜盐大声念诵咒语,背上突然冒出炙热的火焰,她的身体在光焰中被不断拉长。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欢歌。这是火环城赐予她的力量,是六百年的历史汇集而成的灵魂之力。

火环部的祖先在她的灵魂中复活、撕咬、翻腾、燃烧,充满了战斗的欲望,为了这可怕的最后之战,他们得作好一切准备。

夜盐的身体还在拔长,好像巨大的藤蔓那样无止境地伸展,她的四肢缩短变成了小小的附鳍,她的身上长出圆盘大小的鳞片,她的头部大如斗室,口中喷吐出闪电分叉般的火舌。

必要的时候,阿络卡也可以战斗,虽然这样的战斗几乎都是最后一次。在那一刻,她是盘卷的火焰之蛇,她是南方赤练之蛇,她是衔着蜡烛的龙,她就是火环城的化身。

这条巨蛇把越来越长、充盈广场的身体盘绕成一圈,把头靠在烛阴神像的头部,张开了口,露出锋利的牙齿,那是毒蛇的长牙,长度超过了大象的巨齿,橙黄色的冰冷的目光直愣愣地瞪着云胡不贾。

那名商人从头到尾都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精彩。”他感叹地说,轻轻地拭去额角上的汗。

火焰依然在蛇背上燃烧,空中的细雪还没有落到地面就无声地融化。

它无声地昂起头颅,撞落了洞顶的几片石块。

地火广场上虽然挤满了河络士兵,却是一片寂静。

云胡不贾双手握剑,缓缓地举剑过肩,动作慢得异乎寻常。

巨蛇对云胡不贾手中的长剑也颇为忌惮,它避开剑锋,才发动攻击。当它向前猛扑时,像箭矢一样劈开空气,发出了可怕的呼啸声。

云胡不贾在那一刻同时挥剑平劈,似乎有隐形的波纹在雪中飞动,扰乱了雪花下落的轨迹,它们相互撞击,纷纷扬扬地落到了剑圈之外。巨蛇向上猛蹿,然后才从高处落下,居高临下地张嘴吞噬,好像一朵乌云笼罩了云胡不贾,场边观战的人只看到商人的身躯被重重蛇影吞没,但乌云始终遮盖不住云下的闪电,剑光总是突然间闪现,劈裂长空。剑光闪耀间,火焰长蛇也要向外纵跃闪避。

间或叮当有声,那是长剑劈砍在巨蛇的鳞片上发出的响声,挨到双方攻势稍歇,大家可以看见长蛇身上已经多了十几道伤口,血流如注,但夜盐对伤口视若无睹,攻击反而愈烈。

突然间,云胡不贾纵身向后跳跃,火焰之蛇紧随猛击,蛇头没有啄中商人,却击中了支撑地火广场的柱子,在上面留下了可怕的牙痕。围绕广场周遭的柱廊左右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巨蛇威势赫赫,在商人的身后紧追不舍,云胡不贾只是不停地闪避逃窜,那些古老的柱廊一列接一列地倒塌,巨石翻滚,碎裂的石子更是乱箭一样飞溅。河络士兵四下闪避,纷纷举起盾牌护住头脸。

巨蛇见云胡不贾刁滑,追之不及,发出愤怒的嘘声,将尾巴翻卷过来猛抽,石板铺成的广场地面被砸出一条条的裂纹。云胡不贾猝不及防,被鞭子一样的尾巴抽中,登时腾空飞入人群中。

巨蛇探身追入柱廊深处,四下搜寻云胡不贾的身影,河络士兵在巨大的游蛇面前纷纷闪开。始终站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乌衣仆从突然呼喝了一声,那只六牙大象高高地扬起鼻子,亮出巨齿,朝前冲锋,沉重的身躯跺得大地鼓面一样振动。

大蛇轻易地闪过了大象的攻击。它的眼睛在柱廊的阴影下发着红光,似乎在嘲笑这匹大象的不自量力,只是轻轻地一甩尾,它就缠住了大象的身体,瞬间盘上了三四匝。

大象发出喇叭般的嘶鸣,它的吼叫能让狮虎胆裂,但赤链蛇那粗有两抱的蛇身却越收越紧,只是蛇身上先前所受的伤绽裂更甚,血如清泉,流得遍地都是。

赤链蛇的绞杀让皮厚肉粗的巨象也无法承受,逐渐跪倒在地。夜盐张开巨口,似乎要将大象一口吞下,但就在此时,仿佛一片影子从顶上落下,云胡不贾突然现身,他双手握住长剑,脸色苍白得不近人色,刷地一剑刺入蛇尾,将它死死地钉在了地板上。

那一剑刺入蛇身,好像烧红的铁棍插入冰块,发出嘶嘶的融化声。夜盐化身的长蛇痛苦地挣扎、盘卷,却无法摆脱将自己钉在地上的剑。

大股的火焰从它张开的鳞片上腾起,烟火缭绕中,好像一颗挂满了彩灯的巨树,照亮了整片广场,绚丽无比。

云胡不贾从一根断裂的柱子后面踱了出来,安然若素,毫无受伤的迹象。

“真美啊,”云胡不贾感叹说,“真想把这一瞬永远留住,但造化弄人,我却不得不摧毁这样的绚丽之色。”他的脸上露出萧瑟的神情,将手指从袖袍里伸出,每一根指头上都露出长长的指甲,锋利如匕首。

银色的长指甲好像一群飞翔的燕子,在空中一闪而瞬,猛地穿入夜盐的头颅。

死亡到来得迅疾猛烈。

巨蛇松开大象,翻倒在地,只有身躯还在轻微地扭动。云胡不贾招了招手,他身后的乌衣仆人走上前去,将十字长枪刺入大蛇的咽喉。

“最后一个障碍也解除了。”云胡不贾对呆呆凝望死去大蛇的夫环说,“神已经判定了你的胜利,你们,你,你,还有你,还有谁不服从夫环的权威么?”

地火广场上只有纷飞的碎雪和死一样的寂静,所有的河络全像泥塑木偶般呆立在原地。

一名铁鼠的执镰者轻声问:“抓住的叛徒怎么办?”

“处死她!”熊悚眼都不眨一下地说,“我们将在地火节上烧死她,篝火将会被点燃,她会被献祭给地火之神。”

“很好,”云胡不贾点了点头,“夫环,你可以集合矿工了,只要全力挖开地穴,让那些鲜红得像血一样熔岩倾泻而下,沙虫是无法阻挡你们的。”

第九章 如火烈烈

【他看见带着狼蜥头罩的东莫走错了方向,立刻消失于一团火焰中,狂骨打扮的虫师射牙陷入火热的熔岩陷阱里,还在发出哀叫,还有更多的怪物被背后追逐的铁冠沙虫碾成粉末。

站在高塔上的熊悚没有听到面具下的河络疯狂的号叫声。

实际上,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他是唯一没有逃跑也没有喊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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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越来越浓。

越岐山的密林里,响彻着白虎的咆哮声。

秋天真的来了,而汹涌的火焰,也就要燃烧起来了。

那是地火。

河络们所有那些技艺,都可以归结为燃烧的木炭上的一种舞蹈,他们踏入火中,似乎就可以摆脱命运束缚、进入了一种不受干扰的纯洁状态,他们在地火节上蹈火而舞,繁衍后代,那是他们的神化之路。

火环河络会在这一天里尽情舞蹈,也只有这一天可以舞蹈。他们踏着火炭,进入火中,却不会烧伤自己。与火之吻,他们视之为一种净化。在地火节上,火烧之后,田野重新披上绿色的生命之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