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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有人冲他喊叫,然后就是阿络卡在猛力地摇晃他的肩膀。

“你做了什么,沙蛤?”师夷摇着他的肩膀问。

“它走了!它走了!”他们乱纷纷地说。

它爬走了?沙蛤茫然地向上看,看见沙虫王穿破天顶留下的黑洞。

“我不知道,”沙蛤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做。”

“这是虫师术?”云胡不归从废墟下爬了起来,他看似轻巧地将压在胸口的大石抛翻,捂住胸口坐起。

沙蛤大张着嘴:“我还以为那石头砸中了你的头。”

云胡不归使劲甩了甩头,他的犄角从额头上盘绕下来,好像头盔的肋立。“是砸中我的头了,”他微笑着说,“不过我的头比较硬——沙蛤,原来你真的能控制这么大的怪物。”

沙蛤仍然只是摇头,他摸了摸自己出血的耳朵:“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倾听。如果它一定想吃点啥,可以把我吃了。我杀过它许多许多的子孙,是不是?但它说不想吃我。它也许就是我们的神灵,我不确定。”

地表上的情形,让他们几乎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家乡了。

大地成了一片荒漠,满目疮痍,只有浩大的风从岩石堆和横七竖八倒地的树木上呼啸而过。河水暴涨,浑浊高热,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它汹涌地冲刷着岸边,把大块的石头挟带入洪流,隆隆作响。

他们头顶的火山,那个让他们安居了六百年的家园,如龙般的白气直上云霄。

黑船顺着急流向下游冲去,在漩涡和尖岩密布的洪流中,仍然时刻有触礁和沉没的危险,但除了掌舵的船工,所有的火环河络们全都屏息站在甲板上,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火山不放。

他们痛心地看到那条高昂的羽蛇头,摇晃着倒入深渊里。

伴随着巨蛇的倒下,从地心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像是天神的战鼓被擂响,这鼓声越来越大,震撼着大地。地面和河水都在抖动,左右摇摆,升起又落下。

深埋地心的烈火恶魔就要挣脱束缚了,它的吼叫声越来越雄劲有力,猛然间化成一声惊雷般的巨响。

半座火山的锥顶飞上了天空,这是超乎天地间力量的一场大爆炸,地壳下的高压气体冲破地壳,带着火红的石块和尘埃直冲云霄,山岩的碎块在空中横飞。火山口里已经变成炫目的烈焰火炉,将巨大的石头喷吐到半空中,有些石头又重新落回火山口里,它们相互撞击,发出可怕的叮当声。

“神之熔炉…”铁匠门罗喃喃地说。这确实是只有盘觚大神才有资格使用的打铁炉,此刻它的炉膛中锤炼的是一整座城市。

纵然离开火山口已有十几里地了,灼人的热浪仍是扑面而来,空气里混杂着硫黄和炭毒的气息,让人喘不上气。细碎的石块像雨点般落到他们身上。

河络们仍然呆呆地立着,丧失理智地盯着火山口上那道越来越炫目的亮光。他们像是被火催眠的小鸟。

天早该亮了,但是他们显然都没有注意到这点。天地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只有火山口上的那道亮光显得如此明亮,就像是照亮玄冥天地间的一根蜡烛。

雷眼山脉久违了的云层原先只是在地平线周围翻滚,如今仿佛解除了禁令限制,猛冲过来,聚集在越岐山的头顶,在那儿翻滚扭曲。蟒蛇般穿行的闪电照亮了乌云底部。秋天的第一场暴雨眼看就要落下来了。

炽热的岩浆像一条火龙,沿着火山斜坡冲了出来,把天空中的飞石照得闪烁发亮。随着岩浆的冲刷,有成千的火舌头沿着山坡向下蔓延,好像一道道耀眼的流苏。而火山口上空则蹿起一道巨大的混杂火焰的烟柱,冲破了天空中的乌云,然后向四方扩散开来,形同一只巨大的蘑菇伞盖,然后再飞快地下降,伞盖笼罩之下,就是一片炙热火山灰和毒气混杂的死亡之地。

幸亏在那之前,黑船冲出了毒雾的笼罩。随着一道霹雳,干渴的大地一直在等待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但它并未给人们带来欢欣之情。暴雨是滚烫的,好像泥浆一样黏稠,黑船原本就落满了火山灰,而如今则变成了一艘泥塑的船。

但至少,秋雨浇熄了四周干燥的森林蕴藏的怒火,否则被火山引燃的大火将席卷越州北部,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烈火之神的咆哮。

师夷蹲下身子,从甲板上捡起一块石头。她将它传给身边的几名同伴看。

“没错,是墨晶石。”赤甲将石头在衣襟上擦了擦,他脸上的胡须眉毛都被烧掉了,看上去并不凶狠,反而有几分狼狈。

越岐山曾经将这些矿石深藏腹中,任凭河络矿工千锤百镐也难见真容,但地下狂暴的火神此刻就好像败家的富贵公子,将这些珍贵的蕴藏随意抛洒,四周的山林都将接受它的馈赠。

“这儿所有的森林都将受到影响,谁也不知道这里的生物群将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年轻的司辰说。

他是个瘦瘦的年轻河络,有一副淡淡的眉毛,很快就会继任巡夜师的职位。

没有桅杆,大部分桨橹都已断裂的大船,就这么颠簸着在狂暴的河流中顺流而下,穿入了森林。他们眼看着河两边的森林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那些更容易受到墨晶石影响的低矮灌木和杂草正在撕裂原本是高大乔木组成的天际线,大树被身上疯狂蔓延的攀附的藤蔓压垮,一棵接一棵地倒下,从地下钻出一些巨大的蘑菇伞盖,铺天盖地,破坏了地面的一切。

“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啊?”师夷将那颗小矿石紧紧地攥在手心,低声问自己。

“事情有可能比我们想象中可能更可怕,”站在身边的云胡不归仿佛听到了她的问话,“风,还有火山烟云,飘往内陆的方向,云胡不贾会把这一切都计算在内。”

“对。”师夷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然后仰起了头,看着随着季风滚滚掠过天际的乌云。墨晶石的粉尘将随着秋季的东南季风,洋洋洒洒落满整个雷眼山脉,甚至覆盖整个澜州南部。虽然雨水依然滚烫,她心里却一片冰凉。

“一切早有预谋,是吗?”她突然挑起眉头望着云胡不归,带了几分锐利,“这就是他们的愿望。”

“谁?”

“云胡不贾,天罗的首领,你的叔叔。”师夷的责问像三块石头投入水潭。

“他不是我的叔叔。这是一盘可怕的棋局,我们都是其中一粒棋子,每个人的反应都在他的算筹之中。”云胡不归捂了捂胸口,“我留在这里,也许都在云胡不贾的计算中。”

在那一刻,他突然心生疑惑。移魂术是一种高级魅惑术,甚至被施术者在命令被激活之前,也不知道自己身负的真正任务。他身负的真正任务是什么?他的移魂术真的被治好了吗?这个念头只是在云胡不归的心头一晃而过,却让他陷入到某种恐惧之中。

师夷的眼睛里放射出骇人的光芒,那一刻,她完全不像个刚刚成年的小女孩,而是变成了河络的大地之母——阿络卡。她的脸燃烧成绯红色,狠狠地说:“我向诸神发誓,不论他们是谁,我一定会找到他们,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

云胡不归低声说:“就我对云胡不贾的了解,这很难。”

“河络有债必偿。”师夷说。

“我看到过这幅景象。”沙蛤突然说。

“你说什么?”

“我在烛阴的头顶上做了个梦,和这些景象一模一样。”

师夷警惕地看着他:“你还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整个世界变得支离破碎,到处都是空洞,离毁灭的时间不远了。”

“还有…”他痛苦地哽咽了一声,他梦见了一片青色的大陆,飞翔的羽人纷纷坠落,可怕的灾难正朝他们扑去,而那里面,有一张他刻骨铭心的脸。

云若兮。他轻声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你觉得他梦见的东西重要吗?”

“我不知道。”师夷迟疑地摇了摇头,“只是这些天来,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个真正的梦火者。”

“梦火者?”

“在河络的历史里,梦火者不仅仅是个荣誉称号,还含有先知的意味。所以,他现在所梦见的东西,我可决然不敢等闲看待。”师夷轻声地说。

“接下去,你要怎么办?”云胡不归沉默了一会儿,问她。

“先活下来,然后,我会复仇。”

云胡不归望着远方,有些踌躇,最终还是说:“知道吗?我不该说,但我觉得这件事绝非天罗能策划得了的。”

“那么是山王?”

“相信我,山王的后面还有更可怕的力量,”云胡不归说,“既然,这一切是从我刺中熊悚那一刀开始的,我有责任去搞清楚。”

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他们一起眼望天空,看见原先是火环城的所在,显露出一朵恶毒的蘑菇云,高悬天际,好像可怕的邪恶神灵正在挥舞魔杖。

10

火环城覆灭所带来的影响,比火环城的幸存者们所料想到的还要可怕得多。

越岐山火山爆发形成的烟柱高约二十里,比飞翔得最高的鸟所能到达的高度还要高,小颗粒的火山灰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烟云,逐渐在大地上空扩散开来,并在空中滞留了两年之久。

整个九州的智慧种族从几个方面都感到了这次火山爆发的影响。

在宁州大部,暴雨,或者不如说是泥浆滂沱,雨中落下了越州海域才有的鱼和青蛙。在这一年剩下的时光里,澜北的羽人经常能够看到暗红色的黄昏和黎明。那年秋季,在越州的大部分地区,巡夜师们发现明月和星辰完全消失了,太阳也只留下暗红色的光芒。

在第二年的春季和夏季,宁州东南部出现了持续不断、风雨都无法驱散的干雾;在中州和宛州大部,盛夏的霜冻使得玉米颗粒无收,干草产量锐减,除少数最耐寒的谷物和蔬菜品种外,绝大多数农作物都被冻死。由此而造成的严重困难使这一年蒙上了一层宿命论的神秘色彩,人类命运要遭到由寒冷造成的死亡威胁。

在殇州,随后的那一年注定要作为一个无夏之年载入史册。那是一千多年来最冷的一个夏季。在盛夏里,三次反常的寒流侵袭了殇州,在地上留下了一尺深的雪。早已习惯生活在高寒冰原地区的巨人夸父,也不得不向南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