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州·白雀神龟上一章:第29章
  • 九州·白雀神龟下一章:第31章

  “本该如此。”他笑着说。

  “我已经忘记了所有让人心里发烫的东西,”我说,“我已经忘记怎么痛苦了。”

  “不,你还没有,”他微笑着看我,“不过你会忘记的。”

  我拜倒在古弥远的脚下,这个永远一袭白衣,眉头上总带着一抹难以琢磨的萧远的中年男人脚下。

  “再给你取了名字吧,”他说,“作为这入门之礼。寂然疑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你的名字,应当叫瀛台寂,北陆名,便叫阿鞠尼吧。”

  我知道阿鞠尼的意思就是明月,他是要我永远记住这月牙湖边上的时刻呢。

  “会写这几个字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他便用算筹在地上写给我看,然后把一根算筹塞到我手里。

  我端端正正地在沙地上暮写下自己的名字:

  瀛台寂·阿鞠尼·亦难赤必勒格不忽

  这轮寂寞的明月,必将要载入北陆的历史。

第三卷 北荒之乱 一

  东边似鸟雀腾跃

  南边似对龙上天

  北边似万寿神龟

  西边星斗散乱

  四野交错万状

  北南珍珠宝山

  东西四柱擎天

  安心把守天险防地

  飞中耸立着

  瀛棘日烂木甲牛麦碰措宁!

  这是大合萨也里牙火者当年用他的脚步踩下瀛棘北荒大营的轮廓时,亲笔写下的“形胜歌”。比之东陆的歌赋,它自然粗野简陋,难入士大夫耳口;但用北陆的蛮语唱起来,却气势雄浑,琅琅上口,就如一群莽牛轰隆隆地从青莽的荒野上冲过,简直要划破唱者的咽喉。

  如今我五年没有回去,这片大营耸立着的土地上需要讲述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瀛棘王一死,黑草弥天的北荒即刻陷入了纷飞的战火中。这五年来,瀛棘可以上阵的男丁长成了两万人,加上原先便有的两千残兵,此刻举族之兵已隐约重成规模。

  瀛台合三兄弟领着贺拔氏、长孙氏等大部族,将将占了一半兵力,聚积在有熊以西的温泉河一带别营,自成一派;而铁勒延陀原有三千铁狼骑,占了瀛棘的大营,仓库钱粮户邑尽数都归了他,实力颇为可观,他倚靠舞裳妃的政德,自称为瀛棘正统,也颇得族中老人支持。

  可是今日瀛棘此刻最强的一方豪强却不是他,我叔父昆天王瀛台寒回又和大望山南的七曲部酋长刑雄搭上了关系,他内拥国、白氏及三姓小部族自重,一万七千多户瀛棘人被他迁往东营,六千多瀛棘新起的兵丁居然跟着国氏和白氏的那颜归附了他,再加上从七曲借来的六千精兵,此刻我叔父,这个数年前几乎要被人遗忘掉的失败角色,刹那间又成了北荒上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

  瀛棘王的死始终是一个谜,关于他的死法众说纷纭,交战的几方各执一词,但杀死他的终归是铁勒延陀,这已无法改变。

  许多人不明白为什么这自小便爱恨恩仇交错的两个人,在相隔十年后见面时,最应该杀掉对方的时刻都放了手,在走过了这道可怕的急滩漩弯后,最不应该反目的时候,却又开始了相互的厮杀。

  瀛棘王的儿子们无力同时面对两方敌人,但他们是先对付虎视眈眈的叔父昆天王,还是去找杀父仇人铁狼王寻仇——这成了压在他们心头一团难以纠解的死结。

  让我们还是回到最早的迹象上来。

  瀛棘王兄弟见面的那一年,虽然瀛棘熬过了那个最可怕的严冬,但粮草不继,饿殍四起。瀛棘王将我送到蛮舞换取粮食,开春后更让其他三个儿子带一部人马,分在西边龙牙温泉河一带垦屯,一直熬过了春天,终于挺了下来。

  夏草茂盛的时候,我叔父铁狼王铁勒延陀果然带着他的狼骑大军到有熊山下来投奔自己的哥哥。他带领的三千徙人中,有多半是狼骑兵,还带来少量的马匹和牛群。这些剽悍的徙人脸上刺着字,头发蓬乱,吹着短哨,满不在乎地跨在狼背上施施而来,一时间里狼嗥马嘶,乱哄哄地将有熊山下的盆地给盛满了。

  “你带着这拨人还是自成一部,到铁裆山下去建营吧。”瀛棘王负着手看着这景象,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

  “你是看不起我这些人吗?我这些盗贼和囚徒一个可顶你们瀛棘的十个人。”铁勒延陀不快地抽紧了骑着的高大赤狼。他勒紧它脖子上的铁链,让它在瀛棘王的卡宏面前来回小步溜达。它大概是跑得累了,大张的嘴里滴答下成串的口水,在地上流下一道黑印子。

  “你的人在我这可以来去自由,”我父亲瀛棘王眯了眯眼睛,因为太阳从铁勒延陀的背后掠出,正射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反正你这一部人马对外不能称是瀛棘的人。”

  “随你。”铁勒延陀咆哮着说,他放眼看了看有熊山下黑色草浪翻滚的原野,“你这一块地盘也养不下我这许多狼。我要在这里牧狼,你们瀛棘连人带牲口都不够我们吃的。”

  他一提手里铁链,那匹赤色的驰狼低低地嚎了一声,两只前爪扑到空中,半立而起。“嘿嘿,”铁勒延陀稳稳地坐在上头说,“我知道你的用意,我了解你,你喜欢一切都井井有条,都该在你的掌控中。可你管不了我,我这辈子,终究会让你头疼死。”那匹狼在空中一扭,已经转了个身,在他大笑声里朝外面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