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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弥远没有把最后的筹子放下去,他用细长优雅的指头抚弄着它们,然后把它们收了起来,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微微一笑:“已经迟了,事定不谐。不如不去。”

  贺拔蔑老懵懵懂懂地睁了睁左眼:“你说什么?”

  我失望的样子一定很明显,他安慰地摸了摸我的头:“还有机会,阿鞠尼。”

  “可他们怎么办?”我用大拇指点了点身后站着的楚叶和赤蛮他们。

  他们失望的样子如此明显,连我都看得出来。我不由得替他们伤心起来。我知道老师实际上没有算完最后的结果,虽然这表明了什么我不知道,大合萨也许知道,不过他不会告诉我们的,他是个油滑的大胖子。

  楚叶扶了扶额头。她其实是蛮舞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把远在千里之外的那片被厚厚大雪覆盖的土地当成了自己的家。赤蛮干笑了一声,松手放开刀柄,轰隆一声坐了下来,就像条朝猎物扑上去的狼,最后却发现那只是堆风化已久的牛骨头。失望的气息弥漫在帐篷里。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转过眼珠来看我,似乎这会儿他们都想起我是主人了,只有我可以把他们从这种深切的失望情绪中拯救出来似的。

  古弥远也在看着我,他嘴角含笑,似乎在说:“找一条理由给我。”

  我眨巴着眼睛想,我确实可以想出一条理由——我说:“如果注定要死的话,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又有什么区别?”

  “哈哈!”古弥远仰天笑了起来,我已经是第二次这么对他说这话了。我第一次发现他额头上显露出一道不明显的皱纹,他也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确信自己要做的每一件事吧。

  “你真的要去?”他看着我的眼睛越是高兴,眉毛上显露出来的悲哀就越深。

  “我不怕死。”我昂着小脖子迷迷糊糊地说,这话是自然而然地溜了出来的。

  “死是死不了,”古弥远眼珠子灼灼生辉地瞪着我,看得我脸蛋发烫,最后他说,“只是徒增许多麻烦许多痛苦罢了——它和你想象的不会一样——你还是想去吗?”

  我其实是很怕麻烦的,于是就想说算了,但是后来我看着我身后的人说:“你看他们多开心。”

  “来,”古弥远一把提起我,带着我疾风一样卷出了帐篷,把他们都留在了里面:“让我来告诉你,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他的目光看起来比天上的一钩弯月还要锐利。他说:“你想知道大合萨给我读的是什么书吗?那是莲花师亲自加持的贝叶石鼓书,萨满教中奉为神圣典籍的预言书。那本书中预言北方将要出现一位最强有力的君主,大合萨认为这个人就是你。因为书上描述他往来于智慧和明亮的牙齿边,光洁的花在他心头开放,瘸子、瞎子和聋子如青鸟伴他左右……”

  “是我?”

  “是你,也可以不是你。还有别的,”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果你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你将只能活到二十八岁,据我所知,将要发生的事情比书上描述出来的要可怕得多——你还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我吸了一口气问道:“如果我成为不了这样的人,他们就会死去吗?”

  “谁?”古弥远露出白如寒月一样的牙齿大笑,“不,他们会因为你成为那样的人而死去。”

  他的话语如同一阵热风灌进我的头颅,在里面轰轰作响。我失神地望了望天空,空洞的眼眶里甚至容纳不下月亮的影象。他在我耳边轻言细语:“你会失去许多东西,多得无法想象,多得无法承受——只有冷漠能保护你自己。把心冻结起来吧,然后告诉我,你要不要做这样的人。”

  我点了点头。

  他肃然而立,整理衣冠,对我三次舞蹈拜服。我知道这是东陆上最大的礼节。他站起身来,看着我哈哈大笑:“我的苦难,也就要开始了。”

  回去的那一天,我们身后的队伍看不到尾。旌旗飘扬,马蹄如潮。云罄来送我,她骑在小白马上,把一块祖母绿雕刻的豹子护身符送给了我。绿色的豹子是蛮舞的图腾,我知道那是她满周时蛮舞王送给她的礼物。我把它挂在了脖子上,让它在那儿晃啊晃的。

  “为什么要走,你在这过得不开心吗?”她问我。

  “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我好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挺起了胸膛跟她说。

  “我不想让你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会做个好女孩,我再也不打你了。只要你不走,我会一直不打你……”她的双眼飞快地眨着,眼泪很快流了下来。

  我说:“等我回去了,我会有自己的奴隶,我可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他们。”

  她突然冲上来,狠狠地甩了一鞭子在我脸上。

  “我要让你记住这一鞭子,记住我!”她喊道,然后转身疾驰而去。

  我气愤地摸着脸上肿起来的鞭痕喊了一声。贺拔蔑老他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却不过来帮我。

  古弥远也来送我。

  “老师,你不和我一起走?”我问他说。

  “当然不,”他笑着说,“若和你一起去,不过是案板上多一块肉罢了。”

  “这是我失去的第一件东西吗?”

  “你什么都不会知道。”他坦然地言道。

  我老师的笑谑让我感到了背叛的滋味。

  “哦驾!”我赌气地大喝了一声,拨马向北跑去。我的瀛棘伴当们紧随在我的身后。

  我们没办法像古弥远那样穿过半冰冻的月牙湖向北走,只能向东北兜个大圈子过去,就在这最冷的天里,在这能把人的眼皮和嘴唇冻掉的日子里,三千人的蛮舞队伍缩手缩脚,逶迤着向北方走去。他们可没有大合萨的秘药帮忙,全都被冻个半死。马厚厚的冬毛皱缩了起来,骑者低着头,把两只手笼在腰里,抖抖索索地缩在马背上。风从前路上猛烈地吹来,简直是寸步难行,每一脚踏下去雪都要没到马的膝盖。这些艰难的路让他们叫苦不迭。我们在这样的路上走了一个月,又行入到陡峭的山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