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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营盘的修建比老营要从容和讲究得多了,它以大木为墙,顶端以交错的尖头木捆扎结实,头部更以文火慢慢烤硬,看上去森然可怕。木墙的内圈上都有平台可供站人,每隔百步就有哨塔和藏兵所。墙外更有交错埋设的尖头木栅五六行,这样的围墙虽然足以对付荒原上纵横的任何猛兽和军队,它比起我记忆中的瀛棘大营要更加稳固和更加安全,却同时又显得更加狰狞和更加生硬。对于居住者来说,要不是害怕,又怎么能修建如此坚固的营寨呢?

  “你们很害怕吗?”

  我问身旁的公子青。他翘了翘鼻子,对我爱理不理。我以为会很快看到那位瘦得跟蛇一样的叔父,但昆天王并不在营地里,我们行走在空荡荡的营地里,四周的卡宏几乎都是空的,不知道人都上哪儿去了。

  公子青偶尔看向我的目光充满蔑视的青光和燃烧的红光。我知道许多人恨别人可以恨成这样,他的目光并不比我曾经见过的更可怕。只有在大合萨面前他还是保留了一些尊敬,大合萨问他过去发生的事,他不愿意多说,只是说:“铁狼王勾搭上舞裳妃,杀了老家伙。”

  “这不可能是真的。”大合萨闭着眼睛说,他一闭上眼睛,就有一种无法述说的庄严神气。

  “如果不是,舞裳妃子为什么现在会和他住在一起呢?”瀛台青恶毒地笑着说。

  我算了算时间,他们说的铁狼王和舞裳妃子好上的日子,正是驰狼群到蛮舞找我的时候。我猜想是我母亲求铁狼王这么干的。一千多里外的人他们都能找到,那么此刻我就在他们眼前,岂有不被狼群找到的道理。不过公子青既然这么恨我,这个小小的估计我当然不会告诉他。

  昆天王的东营地势高拔,站在营门就可以隐约看到有熊山下的瀛棘大营地,它如同一个灰色的小印记,埋藏在一大片白色之中。白牦牛的大旗已经不在那座营地上空飘扬了,一面金红色的旗帜在飘扬,那是铁狼王的标记。

  我想知道左骖,就是那匹黑色的白耳朵狼是不是也在那儿。于是我问他:“你认识一匹叫左骖的狼吗?”

  瀛台青的脸色突然变绿了,好像嗓子里被块大骨头给噎住了。他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要扑上来咬我一口,末了说:“那个左骖,早晚有一天,我要亲自砍下他的脑袋,剖开他的心,看看他是不是真是狼变的。”

  我从他的狠话里看出了很多害怕埋藏在下面。

  瀛台青退出卡宏的时候对外面的人说:“好好看管,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这几个家伙,但终归是有用的。论斤卖也能值几头羊的钱呢。”

  他们哈哈大笑。

第三卷 北荒之乱 五

  夜里昆天王的大军闹哄哄地回来了,他们挤满了营地,四处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人喊马叫吵成一片。我在空气里闻到血腥的味道,这味道是那么明显,连睡梦中的蔑老也抽了抽鼻子,醒了过来。“他们在吵什么呢?”他说。

  “不知道在哪打了一战,刚回来。”赤蛮说。

  昆天王的人一直在打战,有时候要拖到夜里才回来,有时候则要过上三几日才能回来。

  左骖的狼群始终没来找我,我猜想他们正在打战,忙乎得很,也许就把我给忘了。

  除了大合萨,那时候我们四人都算是俘虏,虽然随身物品都没被收走,但被关在厚实的卡宏里,昆天王的人再用重物堵住了门,那就插翅难飞了。

  他们每天只是把大块的熟羊肉和水从门上开的一条缝里塞进来。赤蛮拿刀噼里啪啦地切肉,剁得砧板当当地响。他刀法极好,切肉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把手指头给切伤了,气得他捏着手指头在卡宏里又踢又打。

  我看了看黑屋子里关着的其他人。贺拔蔑老对要做决定的事丝毫不感兴趣,他太老了,似乎早盼着去死,有人推他一把他才会往前走一步;赤蛮有力气又冲动,但他就是把锋利的剑,只能听人使唤;至于楚叶就太柔弱,她的眼睛只看得到我,我如果不在她眼前,她就会手足无措,除此之外,她似乎别无所求。

  “唉,”我叹了口气想,可惜大合萨不在身边,剩下这三个人,到底是在保护我呢,还是让我为他们操心那就很难讲。

  我怕赤蛮闷出病来,就提议说:“喂,我们挖地道逃走吧。”

  贺拔蔑老睁了睁眼:“你说什么?”

  “好主意,”赤蛮高兴坏了,他大声应道,“夜里趁着天黑钻出去,老子杀它个天翻地覆。”

  “你他妈的要是叫得这么响,我就先杀了你。”我恶狠狠地说。

  赤蛮嘎嘎地傻笑了一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不吭气了。

  卡宏本身就是半地下的建筑,要从地底下挖出一个通道出去本来是很简单的。但昆天王的新营这些地基修得很不错,都是用大梁般粗的木头垒起来的。当初住在里头躲避寒风的时候只嫌弃这些原木墙简陋太薄,如今要挖开它逃跑,却嫌它太厚。我们没办法对付它们,只得再往下挖,要从底下绕过地基,才可能挖出向外的通道。

  赤蛮历来是个说干就干的人物,一弯腰抽出配刀,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甩开膀子就开始往下挖。所有的卡宏大门都朝着院子,看守我们的哨兵也只在院子里呆着避风,所以赤蛮选在没有开门的那一侧墙边挖洞。

  贺拔蔑老被我推了好几下,才兴味索然地上去帮忙。赤蛮就是有力气,很快接连撬起了几块大石头,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一个大坑的规模显现而出。

  “你们想挖个大象能钻过去的洞吗?贴着墙边挖,越小越好。”我蹲在边上说。

  贺拔蔑老一边用自己的刀尖挖土,一边感叹说:“拿这样的好刀挖土,直是暴殄天物。”

  “老家伙,别抱怨了,”赤蛮说,“要不你用指头挖?”

  话音未落,就听叮的一声,贺拔蔑老的刀就碰到一块石头,心疼得他吸了半天气。

  我蹲在那儿才第一次看清了贺拔的刀,他那柄刀又薄又快,跟泼过水一样光滑,刀脊上全是披麻一样的乱纹,刀锋弯如满月的弧线,确然是把好刀,用来切肋巴骨正好,用来挖土可惜了。我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催促说:“快挖快挖,一把破刀,断了才好呢。”

  这地里的石头不知为什么极多,就算是泥土,冻硬了后也都硬如钢铁,他们几乎只能一点一点地往下抠。贺拔又挖了几刀,啪的一声,那柄好刀果然就断成了两截。我吐了吐舌头。他颇为惋惜地拭了拭刀上的土,将半柄刀子插回刀鞘,拿着前半截刀尖又挖了起来。只是过了两下,赤蛮的刀也断了。“哈哈,反正是把破刀,”赤蛮倒是想得开,“我无所谓。”

  看这模样要挖上好多天才能挖出去,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们动动手也是件好事。这样赤蛮就不会老烦躁地乱叫,贺拔蔑老也不会把呼噜打得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