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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的时候,门外的卫兵时时会从门缝里往里瞄一眼,所以我就让楚叶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动静,有人走过来她就轻轻哼起一首蛮舞的歌来。她对挖洞啊逃跑啊毫无兴趣,仿佛只要能让我按时吃饱睡觉,在她眼前不要乱跑,她就心满意足了。夜里头就没人管了,可以爱怎么挖就怎么挖,挖出来的土很快就积成了一小堆,把床底下都堆满了。

  “这样不行,他们一进来就会看到。”赤蛮擦着头上的汗说。

  我说:“你们把它撒在地上就好了,地上本来就是土面嘛,卡宏这么大,全铺上也高不过一分。”

  我们这么干了十来天,外面的风大了小,小了大,天亮了暗,暗了亮,除了每天塞进来一盒饭食,他们似乎把我们给忘了。我们便溺都在一个大木桶里,好在卡宏很大,我们把它塞在远远的角落里,加上天气严寒,屋子里味道倒也不大。我们的坑道挖过了地基下最深的木墙,开始拐弯向上了。冻土太硬了,坑挖得又小又窄,只能让赤蛮勉强挤过去。随着坑道一点一点地延伸,逃出去的希望也越来越大了。

  “有大合萨在的话,我们得多挖多少土啊。”赤蛮感叹着说。

  他说起大合萨,我也就想到那个胖家伙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么久没消息,还真有点想他。

  风声一小的日子里,外面会有可怕的骚动。那是成百上千的人跑动的声音,上百的马儿嘶鸣,金属相互撞击。夜里这些声音中会夹杂上痛苦的呼喊和呻吟,火把乱晃,他们从这头跑到那头,搅得我们不得安宁。

  “不好好呆在卡宏里过冬睡觉,这么跑来跑去地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安静掏洞了?”赤蛮不满地喝问说。毕竟做贼心虚,外面一有响动他就得从坑里跳上来,扯块床板把坑口盖住,还得把手上和脸上沾的黑土拍掉,他对外面的人是越来越不满了。

  “是在打战。”贺拔蔑老说,他蹲在门口侧耳倾听着。“出去了六千匹马,回来的也有这么多,还多了二百辆车子。”

  风里头没有更多的讯息,我只知道他们打了一战又一战。所有的人都越来越疲惫,他们拄着长矛就能睡着,马深深地垂下了头,不停地倒腾它们的后蹄,这种讯号表明敌我双方都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接下来不是胜利就是溃败。

  “得抓紧了。如果他打输了,我们还能留下来。如果他打赢了,我们就要翘啦。”

  “公子说得有道理,”贺拔蔑老点着头说,瞌睡一扫而光,他抽出了那柄断刀,“快挖。”

  那一天晚上,天快亮的时候,赤蛮一手向上伸出去,掏了一把冷飕飕的雪回来。

  我按捺不住,钻进洞里往上看去,赤蛮留了一层薄薄的雪壳在洞口上,微微发白的光线可以从那里透进来。外面有人咳嗽和吐痰的声音,有人出门挑水,他的桶磕碰在木头围墙上,一个士兵抱怨他的马后掌掉了,可没时间去补钉新掌,这些声响都清晰地从那一层薄雪上面传来。

  “天已经亮了,白天可没办法逃走。”赤蛮抱怨说。

  “那就晚上走,”我说,“我怕走夜路,楚叶,你可得把我拉紧一些。”

  那一个白天我们都在休息,等着太阳落山。北荒冬天的白昼短得惊人,我们却觉得天空好不容易才黑下来,耳听着巡哨的兵丁最后敲了一阵梆子,他们嘴里喊的是:“小心走水。”声音从营地的这一头荡到那一头,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

  等他们这一遍叫完,营地里就会安静下来,除了风声和野外传来的一两声狼嗥,再没有其他的响动。不多的哨兵会缩在大木墙后的哨所里,从露个小缝的箭孔里往外面霜舞统治的冰原上瞄上几眼,然后抱成一团诅咒这该死的漫漫长夜。

  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偷偷溜出去,赤蛮本来就是养马的家奴啊,他知道怎么能不发出响声地把马从马厩里牵出来。马蹄踏在雪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只要摸出营门,快马加鞭,向西奔上一天一夜,就能到达瀛棘大营。

  “不去温泉河边投快意侯他们吗?”赤蛮问。

  “太远了,我们都得饿死在路上。”贺拔蔑老说,“再说,是瀛棘王将我们派出来的,他不在了,我们就得向舞裳妃复命才是。”

  “还是得小心些吧。”赤蛮皱了皱鼻子,“他们可说是铁勒延陀和……杀了瀛棘王呢。”

  “胡说!”楚叶涨红了脸说。

  他们都吓了一跳。没有人见过温厚恭良的楚叶发过火。楚叶抱着我冲那两个男人喝道:“她再怎么着,也是公子的母亲呀,我可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得带公子回去见公主。”

  他们两人相互看了看,不吭声了。

  我觉得自己其实无所谓去见谁,不过我想见到了铁狼王,就可以问他那头白耳朵黑狼是怎么回事了。

  那天夜里,我们终于等到营地里终于无人走动,正准备爬进洞里,突然雪地上簌簌地传来大群卫兵走动的脚步声,脚步声一直响到了我们住的卡宏门口才停了下来。那扇封闭了很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火把的亮光闪动着冲了进来,十多名甲士冲了进来。为首的人开口道:“长乐侯安在?昆天王请你过去。”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起了什么变故。

  赤蛮喝道:“又捣什么鬼了,要过去就一起过去。”

  “大王可是只叫瀛台寂一个。”那声音冷如冰铁,毫无通融的余地。

  赤蛮和贺拔蔑老都手按刀柄,朝我看来。

  我想,看什么看,你们的刀子插在刀鞘里看起来还是好的,其实都断了呀。再说,我知道你们两个虽然厉害,也不可能明着从昆天王的营地里杀出去啊。难道昆天王的手下都是泥捏的雪塑的不成,如果是这样,铁狼王也用不着和他们从夏天打到春天了,打起战来也不用兵器了,用火把一烤,这些兵就化了,化得多了,战场上发起大水来,把人和马都冲得七歪八倒的倒也好玩。

  “公子!”赤蛮叫了出来,我就知道我又发呆了,于是说:“不用跟我去了,自己小心呆着吧。叔父如果是要给我安排一个舒服的好住处,我不想回来了,你们就自己去找个好住处吧。我猜他太忙啦,未必管得过来你们呢。”

  楚叶哭了出来,她跪下来给我整理衣领,然后低着头在我耳朵边说:“公子啊,你要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哭什么呀,我是去见叔父,又不是去见坏人。”我这么说,边上的兵丁们都笑了起来。然后我就不看他们,转身随着那些人走了。

  昆天王替他自己建的新营果然气派,他的住所看上去也讲究得多。它已经称不上卡宏了,根基没有深埋在地下,反而搭建了一个很高的土台子,看上去倒还真有几分昭德大殿的景象。卫士们静悄悄地站在两侧乌木铺成的侧廊上,他们手上持着长戟,穿戴整齐,盔甲上闪着寒光,一定冷得够戗,但昆天王一定不会为此在乎。

  卫士在殿前放手让我独自踏步向上。

  大殿里头空旷坦荡,一切摆设都遵循白梨城的旧制,除了两侧的廊子里排列着一排云板和铁罄,除了两排铜鸟衔盏的长脚灯外,没有一点装饰和多余的家具,这更增添了它的广大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