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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意侯,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舞裳妃用手抚着自己的额头,看着瀛台合疲倦地说。

  我三哥瀛台合冷笑一声,跳了起来,大声道:“这个男人姓的是‘铁勒’,怎么能当我瀛棘的主人呢。”

  “你不服气吗?”左骖阴森森地问道,他一发火,脸上的伤疤就皱缩起来,看上去狰狞可恐。他伸手扶住自己的刀把,帐篷中空气登时凝固起来。

  舞裳妃叹了口气,说:“瀛棘王亲口承诺要回复到草原的传统,各位大人都是亲耳听到的。长孙鸿卢,你说呢。”

  那名精瘦的老头在灯下抬起头来,摇晃着满头白发道:“草原习俗乃是幼子守灶。”

  瀛台合等三人又都转过脸来狠狠地看我,似乎早知道我是他们的敌人。

  瀛台合狠狠地吞了一口气,说:“我瀛棘如今势力衰微,四周狼虎相伺,长乐侯那么小,怎么能担当这样的重任。”

  我在肚子里一声冷笑,舞裳妃子可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啊。

  “幼子主政,总好过大家自相残杀,这可绝不是你父王期望看到的事啊,”舞裳妃皱了皱眉,说,“长乐年纪尚幼,就由我和他叔父铁狼王暂且摄政,待他成年了再还政于他。”

  “等他成年了,还有我们瀛棘一脉的立足之地吗?”瀛台合豁了出去,大声喊了出来。

  左骖又是冷哼一声,铁狼王坐在那儿,却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发。“那快意侯说吧,该当怎么办呢?”舞裳妃问。

  瀛台合气恼地咬着牙道:“瀛棘王登基前,历来要先办好三件大事,那便是驯服踏火马,寻觅坠石,为瀛棘立下大功一件。”

  踏火马已经在我们瀛棘部手中繁衍了一百五十年了,传自今日,也不过四匹而已。相传它们来自于瀚北极寒之地,是众马的祖先。这些神马全身赤红如火炭,始终在一片烟雾和火焰中跳腾,没人看得清它们的面孔,只有被天命选中的瀛棘王、或是最勇武的战士才能驾御它们。这些马性子暴烈,发起怒来,比猛兽还要可怕,被这样的马踢上一脚,就会被烧成一根兀立的焦炭。

  舞裳妃子脸上登时一寒,说:“阿鞠尼只有六岁,你要弟弟去驯服这样的烈马,是指望他死吗!?”

  火光下只能见瀛台合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却不回应。

  “各位大人怎么说?”

  长孙鸿卢翻查他藏着的数百本灰黄破旧的羊皮纸卷,说:“从录记来看,凡三百四十五年六月,共计七千三百八十一卷的笔录,记录了瀛棘二十三位君主的一生事宜,凡未骑过踏火马的大君,都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得到过好下场。”

  舞裳妃子听了这话,还待要说,我又忍不住漏了嘴说:“让我试试吧。”

  舞裳妃气恼地转过身看我,铁狼王却露出了笑容“小孩儿家有骨气,就让他试试吧。”

  当下各人出帐,围成一大圈。两名叶护各牵出一匹马来,铁狼王指着营寨外远远一块高大的冰坨子道:“谁先跑到那儿,再跑回来的,就算赢了。”

  那块冰砣子又瘦又高,就像根柱子,在龙牙河以北,离大帐约有两里地,站在帐门前也就是隐约可见。

  两匹马一色的黑色卷毛,高有八尺,如同一条黑龙,脚下缭绕着一团团的火焰,呼吸间不断喷出灼热的白色气体。它们翻着白眼看我,露出了整齐的白牙。我害怕起来。

  这时候,贺拔那颜已将自己的银柄马鞭子递给了瀛台合,又拿了一付厚厚的鹿皮手套给他。赤蛮刚要把他的鞭子递给我,铁狼王喊道:“用我的。”他将自己那根打狼用的又长又粗的皮鞭子扔了过来。

  两名叶护将烈马牵到金帐前的空场上,就放开了手,两匹踏火马开始打着响鼻,在空场上兜起圈子,它们那硕大的蹄子落在雪地上,立刻将那里的积雪化尽,在那带起了燎人的热气,它们那可怕的目光看到谁脸上的时候,谁就忍不住后退一步。

  铁狼王大喊一声:“走吧。”

  我三哥瀛台合咬了咬牙,提起鞭子,瞅准一匹踏火马,飞身而上。那马登时愤怒地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又猛地前倾,后腿连续猛踢,大团的火焰随着它的蹄子甩上半空。好个瀛台合,像影子一样紧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他几次伸手去够马缰——那马缰是用冈斯山冷铁锻造的,质如寒冰,虽然烧上许久也不会变热。他连拉了两次,却没能抓住马缰绳,还差点晃下马背去。踏火马使劲地咬着嚼子,疯一样地摇晃。瀛台合一手紧紧地抓住火焰一样飘扬的鬃毛,腾出一只手来猛抽马屁股。

  踏火马拧着脖子,歪歪斜斜地跑了几步,瀛台合在瀛台家兄弟的欢声里,拉住马缰,他把嚼子勒得紧紧的,两条腿也越夹越紧,但是那马还是愤怒地咆哮嘶叫着,腾腾的烈焰从马头上和马屁股上烧起。瀛台合猛踢它的肚子,那匹马开始快步跑了起来。

  他掉头朝那棵冰柱子飞驰而去。

  铁狼王掉头对着我道:“瀛台寂,你还在愣什么?”

  我那时候早呆在那了,看着瀛台合骑的那匹马如此凶恶,我如果走过去,那匹马一定会吃了我的。

  “语言就是一种巫术,当你掌握更多的语言的时候,你就得到了更多的力量,”古弥远说,“其实动物的语言是最简单的了。”

  马的语言也同样简单。我扔掉手里的鞭子,朝它慢慢地走了过去,它侧过头来,用凶狠的眼白瞪着我的,不断用蹄子刨着脚下的土,从鼻子和口中喷出大朵带着烟的火焰,但是它突然站住了,竖起耳朵倾听,仿佛听到了漂亮光滑的小马驹的叫声。

  那柔和的声音来自我的嘴,我轻轻地弹着手指,对马说着它的语言,他们听不到我说什么,因为大部分的音频是人的耳朵所无法听到的。它安静了下来,摇了摇头,走到我身前跪下,把硕大的头放在我的膝前,那时候它身上的火气已经消退了,变凉了。

  我翻身上马,认准马镫,伸手顺顺当当地抓住了它的嚼子。周围的人都极安静地看着我做这一切。

  踏火马腾身而起,长嘶一声,朝瀛台合追去。他跑在我的前面很远,此刻已经跳入了龙牙河,厚厚的冰立刻在他骑着的马蹄下炸裂开来,冰面沸腾着,在他的马蹄后面啪啪作响,然后裂开成一块块漂浮的冰块。

  我的马不用催促,就跑得极快,它的马蹄仿佛在那些厚厚的积雪上一掠而过,我的身后笼罩在一大团的白雾里。瀛台合扭头看了看我,突然勒着马在冰面上横着跑了起来,他的背后烈焰翻滚,整段整段原本冻着的河道都被他骑着的踏火马给化开了。

  我不得不让我的马顺着河道向上游奔去,要绕到很远的上头,从那些冰还厚的地方跑过去,而瀛台合遥遥领先,眨眼之间,他已经触碰到了那根冰柱子,然后掉头风一样掠过我的身边。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马跑得并不安稳,还在一边跑一边不服气地蹶着蹄子。我三哥的骑术真的是高过我呢,如果是我在那样颠簸的马背上一定会摔下来的。

  我拍着坐下的踏火马,它明白我的心思,向前直伸着脖子,使出全身的力量跑着,风从我的耳朵边呼呼掠过,但回程过河的时候,我们却要绕更远的路了。眼见着瀛台合的背影在我前面晃动,就要冲进空场,我是无论如何也追他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