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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老六,谁先动的手?”

  贺老六努力睁着一只眼,朝我们这张桌子指来。

  左骖那两道冰冷的目光朝我们身上扫过来时,长孙龄脸色雪白,两条腿抖了起来。

  国无双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喂了一声:“是你们这个什么贺老六比箭作弊……”

  左骖横了她一眼,她登时把下半句话吞了回去。

  那时候我还站在桌子上,赤蛮的斗篷耷拉下来盖住了我的头。

  长孙亦野看了看赤蛮,赤蛮却把头歪在一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贺拔原已经大声喊了出来说:“别欺负小孩。我们都动了手啦,要罚就一起罚好了。”

  我终于忍不住咕唧一声笑了出来。

  左骖明显地一愣,他过来一把抛开我的斗篷,看了看我,脸上浮起一片古怪的表情,如果不是那条横越过半张脸的爪痕太过狰狞,我会以为他是在笑。

  那些瀛棘的少年们身体紧张地绷直了,左骖却后退了一步,跪了下来。

  “驰狼骑统领左骖参见大君。”他高声喝道,声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大厅里的人全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噼里啪啦跪倒了一片。

  “都起来吧。”我说。

  “大君。”左骖站起来后,不高兴地看着我,“摄政王有令,不得在营中寻衅启事,酗酒斗殴,你却在这里带头打架,未免太那个了吧……”

  “摄政王再大也是个王吧。”我凶猛地喝道,“长孙龄,你要记下瀛棘大君的命令,今后大伙儿奉旨打架,无过有功。不过谁都不许动刀子兵刃。这就是我的命令,他们要听谁的都行,”我回过脸,高叫道:“赤蛮,我们回去。”

  回去的路上,赤蛮凑近我的耳朵说:“大君,你这条命令乱七八糟的,不过我喜欢。”

第四卷 瀛台铁勒 八

  那一天起,阴羽原上每天都有人打成一团。他们在街角,在马厩和原野上打斗,在哪儿都能听到拳头怒吼的声音,鲜血流淌在了冰雪里。也不仅仅是瀛棘人和铁勒人打,他们相互之间也打,只要出现了太严重的场面,左骖的人才会动手管一管。

  铁狼王和舞裳妃都当我在胡闹,对此付之一笑。他们要管的事情太多了,在某些地方对我让一两步也不当什么。我希望瀛棘的孩子们慢慢地变野,变得嗜血,只有这样,才能在这样的世界里活下去;只有这样,才能变凶猛,才能当猛兽,才能长大啊。

  我母亲依旧没有多少时间和我在一起,她甚至比我离开阴羽原前去蛮舞的时候更忙,从日出到日落都和各氏的那颜们在一起。我的几位哥哥来大营的日子也越来越少。铁勒延陀将各部的精兵都调拨到大营来,名义上是在我的手下,实际却都归摄政王手下节制。我的哥哥对此极度不满,他们每次都是有事才过来,阴沉着脸,报完情况就走,绝不多停留片刻。这片看似安宁的草原下,新的暗流在涌动呵。

  许多个夜晚,我独自坐在冰冷的瀛棘王卡宏里温习老师教给我的功课。我把所有的人都赶出去,楚叶除外,我习惯了她悄无声息地蹲坐在一旁陪我。不需要给我端茶或拿其他东西的时候,她就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就如同不存在的一股云烟,或者如没有生命的青铜灯盏。

  辰月教的力量来源是个谜。从大合萨那听说。他们号称从暗月中汲取力量,暗月之变的时候,就是他们发挥出的力量就达到顶峰。但古弥远教给我的东西和暗月术法却差异极大。这些思虑让我陷入到迷离的乱阵当中。这是古弥远从伏藏经中发现的力量,还是这就是辰月教的本来面目呢?

  星辰转变,九星连珠,填盍印池,郁非亘白,它们拥有各自力量和不同的属性,有的炽热如火,有的温婉如水,有的铁面无情。它们的力量都是从何而来,又有什么使这些完全不同的力量扭结在一起?既然起源相同,为什么它们所拥有的力量却有如此大的差异?

  极笏算就如同得了狂病的野马拖带着我在浩瀚银汉中飞速穿奔,我感觉到它打开了宇宙间一扇又一扇的门,但更多的门又当着我的面重重合上。有一股我不可捉摸的力量在门的后面流窜,我好不容易打开这扇门的时候,它却逃奔到数亿万里外宇宙另一端的其他门后面去了。隐藏在星辰的力量之后的,是什么可怕的力量?找到了它,我就能控制住自己的命运了吗?

  墨水从我的笔端一滴滴地滑落在铺开的白绢上,然后在上面洇开,勾画出了另一幅不可解释的迷图。

  我看着这幅图想,有许多问题没有老师我详解不开,他却说走就走了。这个反出辰月教的叛徒,这个白衣道的创始人,他那一尘不染的白袍子下又到底蕴藏着什么秘密呢?

  那天晚上,我快步行走在一座密林里,四处都是黑色的直挺挺的树干,叶子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竖在黑色的天幕下,如同死去的鹿群。古弥远的白袍子在暗夜里如同一个模糊的影子,稍不留神就会溜走。我快步追了上去,拼命地喊着:等等我,老师。那个白色的模糊影子却越走越快,我拼命地追啊追,突然被一个东西绊倒了。我爬起来,低头看着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剑上一泓鲜血正在往下流淌。我老师却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他冷冰冰地问:你追上来干什么?你是要杀我吗?

  他的嘴角淌着血,张开嘴,露出染满鲜血的牙齿,哈哈大笑。长乐,你看出来结局了,你看到了,所有的老师都会死在学生的手下。这就是元宗极笏算的真相。老师和学生,都将成为敌人而不是朋友。他那可怖的笑容,冷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突然变成了一张女人的脸,那女人混合着舞裳妃和云萤的相貌,光彩夺目,脸上却沾满了鲜血。

  我大叫了一声,从噩梦中醒来。迷迷瞪瞪地看着四周地上摊满了一地的算筹和拨珠,原来我刚才在演算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楚叶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别害怕,公子。我在这呢。”

  我喘了口气,还坐在那里发愣,突然鼻端闻到一股细细的的珥子花香,蛮舞的公主都喜欢这种花。我只来得及轻轻地抖了一下,我的母亲就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摆了摆手,屋子角里站着的楚叶就轻悄悄地不带一丝声音地退下了。

  她披着一件长及地面的黑色长毛裘皮,没有一丝杂色,毫端都泛着微微的蓝光。她比跟着我父亲的时候要富贵多了,内里是一袭缎子面的满绣白鸟崧草的青丝袍,衣袍华贵雍容,但掩饰不住微微膨胀起的肚子。她看我的神色带着消抹不去的慵懒。

  “这屋子里真冷,”她说,一团团的白气从她的嘴里呵了出来,“你不冷吗?”

  “我?”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单衣和光着的脚板,摇了摇头。

  她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我看着她长长的裙裾拖过乌黑的地板。

  “你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她温柔地问。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