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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二哥瀛台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有点意思。”

  他拉转马头,肩膀靠着肩膀,面对着面地俯下身子跟我说:“我恨你的母亲,瀛台寂,是她夺去了我母亲的地位。”他嘿嘿嘿地笑着,用他闪亮的独眼瞅我,“你还记得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等你再长大一点……会有机会让我们清算这一笔帐的——你难道不怕吗?”我还没想明白他古怪的笑究竟是什么含义,他已经一用力,将我单手高高举起在空中。虽然我此刻已经是瀛棘的王了,他却依旧用小时候的方式把我举起。

  他是神力惊人的愤虢侯,他要杀死我,就如杀死一只白兔般容易。可我不害怕他。

  “我不怕。那时候你杀不了我,以后你就再也杀不了我了。”我悬在空中,脚底下是万顷起伏的黑浪,如同大海的波涛一样,从北滚向南方。

  他嘴角微微一翘:“我也想看看,他们选出来的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啊,就在这一战里让我们好好看看吧。”

  我从他的独眼里读出了一丝笑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种我熟悉的味道。那是瀛台檀灭和铁勒延陀在北荒相聚时散发出的情意,那是兄弟情分的气息。他一松手,我轰的一声落回到雪妖的背上。

  “跟我说说,你的兵,都能干些啥?”

  “排队,列阵,举旗,队列操练不比任何一卫差。”我不无得意地说,他们只是些小孩啊,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对五岁的小孩来说够了,对于打战来说这可不够,”瀛台白摇了摇头,“既然上了战场,就得学习杀人。你每杀一个人,就少一个对自己的威胁。”他一伸手从雪妖的背上抽出我的弓,伸出两根指头一扯,那张白柁木的弓嘣的一声就断成了两截。

  他嘲笑着把断弓扔了回来给我:“你们就用这样的东西来打战吗?”他从马背上扯下一个木制的弩给我看,“这是穿云弩,又叫一点油,东陆的军队用得很多。虽然比不上云中铁弩的二十箭枝连射,但也是数一数二的兵之利器了。”

  他把那东西塞到我手里,沉甸甸的坠手得紧。弩弓弩臂都很粗大,瞄准用的望山也很高,说明它的射程很远,

  “上弦。”他说。

  我咬了牙,使劲去扳那根弦,只拉起数分,就怎么也拉不动了。

  “战场上的武器,和小孩子玩的玩具可不一样。你以为能射个兔子,射个狐狸就能杀人了吗?”瀛台白嘲笑说,“你们的弓连单层的牛皮都射不穿,怎么能杀人?这弩能射一百五十步,虽然强硬,但铁弦上有机括,”他用手指把弦拨到一根钩牙上,随后把铜制的望山拉下来让我看一根曲柄。“转,快。”他喝令道。

  我使出吃奶的劲使劲转它,看着弓弦慢慢张开,啪的一声扣在了两根牙上,箭匣里一支短矢咯地一声弹到了射槽上,箭栝顶在两牙之间的弦上。

  “还不坏。”他注视着我上弦的过程和时间,心里计着数。“每三呼吸间可上一弩,一呼吸瞄准,一呼吸一射,也不能指望你们做得更好,差不多啦。谁负责督造军械……把赤蛮叫来。”

  赤蛮赶了过来,皱着眉头仔细看那件弩。“仿制可以,但弩机太精巧了,似乎是河络的手笔。我们的铁不多,弩机不能像它这样做,如果改用木包铁的,最多放三箭扳机就会有断裂的危险。”

  瀛台白冷笑一声,“你以为,就凭这些小屁孩,还有放第三箭的机会吗?三天之内,赶制一千只弩。箭不用太多,能弄出多少来就多少吧。”他森然道,“三天以后拿不出来,我可要唯你人头是问。”

  赤蛮白了脸,张口说:“三天?这哪能作成一千支新弩?你干脆现在就把我杀了吧。”

  瀛台白放开脸,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脑:“笨死了,谁叫你全作新的,收集齐其他兵丁用的弩,加装上齿轮扳手就是了。快去,快去。”

  “是!”赤蛮大喝一声,纵马而去。

  瀛台白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看我,叹了口气说:“看你这小子如此年幼,又怎么能让这几个人对你死心塌地?”

第五卷 天下有熊 二

  青阳的大军,在那天傍晚相继越过大望山口,将浩荡的烟尘甩上半空。从瀛棘大营看过去,灰色的烟幕一直悬挂在天空中,直到天黑也没有散开。

  瀛棘大营里的士兵忍不住都去摸自己的兵刃,想象着即将到来的血战,实际上青阳人即便是急行军过来,到瀛棘大营也还有日半的路程。但那一夜瀛棘人都没有睡觉,仰着头等待天亮。夜里青阳的前军抵近了大营,在距离瀛棘大营只有半天路程的地方安下了营帐。

  晚上,我跟着大合萨从小丘陵上下来,倒在床上翻腾。青阳人在天明必定会发起攻击,许多人同样在等待。我可以演算出天亮以后的“其”,但它们不在我的掌控中,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计算它们消磨时间,天就已经亮了。我听到了阵阵军号声,从大望山方向悠悠地传了下来,如同顺坡而下浩浩荡荡的风。

  我听到了旌鼓声,那是瀛棘的鼓。我套上衣服,从卡宏里跳了出来,一边跳一边穿上我的靴子。大合萨的呼噜倒打得山响。七张写满鸟鱼纹的青藤纸沙啦啦地在门楣上飞扬。楚叶紧紧地跟在我身边。她拿定主意不再让我离开她的视线了。

  昨夜还是星辰灿烂,凌晨时分却是雾气四合。渐渐浓厚起来的白雾,就和着大合萨的呼吸声一张一卷,慢慢地布满在整片平原上了。我知道,阴羽原就在他的睡梦里沉入浓雾中呢。

  “长孙,你好好看顾大合萨吧。要是教他醒了,我惟你是问。”我低声对长孙龄说。

  “哦。”这孩子惊恐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他留在这里起不了什么作用,可又有谁能腾出手来帮忙呢。

  卫兵和贺拔蔑老已经从墙角站起来簇拥在我的左右,我看见瀛台白的人马已经列成了队,他们隐藏在白雾里迷迷茫茫地看不清楚,但手上的兵刃和盔甲却耀眼闪光。

  我惊讶地问:“是要出营攻击了吗?我们依据大营木墙,坚守就是了。”

  瀛台白哈哈大笑:“我瀛台白岂是龟缩防卫之人。传我将令,擂鼓出营列阵!”

  我也只好回头对贺拔蔑老喊:“快擂鼓,让我的白狼营出来列阵。”

  营地外雾气已然弥漫起来了,只能依稀见到数百步外的人影,不见山也不见树,只从浓厚的雾气里传来阵阵沉闷的鼓声和号角声。

  “老白,这是什么鼓,你听出来了么?”瀛台白微闭眼睛问。

  他们都在青阳的大军中打过战,对青阳的军制和体例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