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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行军鼓,分三路长驱直入,”白黎谦侧耳听了听,说,“想来是知道我们兵少,怕我们跑路了,赶着来捉拿我们呢。”

  瀛台白回顾左右说:“他们的兵多过我们太多,要是我,我也会列纵队急进。”

  从瀛棘大营到大望山,有一连串的小土丘,就如形胜歌里所言:北南珍珠宝山。北山是有熊山,南面的珍珠就是这些一串串撒在荒野上的土丘。这些土丘靠东边的以鸟为名,诸如鹧鸪丘、斑鸠丘等等,西边的则以鱼为名,诸如双鱼丘、青鲨丘等。那时候我们列阵营前,左边就以大营前的鹧鸪丘为基点,右翼朝向闪闪的龙牙河。

  瀛棘人的战斗队型是一个巨大的新月形,左翼为赤蛮的三百豹韬,右翼为瀛台白的武威卫,如同巨大的半圆圈的两个尖端,伸向前方,拱卫两翼。正中为我的白狼营,营中的瀛棘童子虽然年龄小,但交错排列,拉开架势,在雾气中看着倒也似模似样。雾气被风扯来荡去,我看到了身右瀛台白的队伍,不禁吓了一跳。

  一千武威卫队形严整,如同一根根的石柱子立在白茫茫的原上。瀛台白的后面立着两条大汉,一个是青年汉子白黎谦,他手持一面高达十八尺的大旗,黑底上一个斗大的白色“武”字跃入眼中,另一侧的粗豪大汉张方也抖出了一面旗帜,白色的底子上一个黑色的“威”字虎虎生威。大旗迎风招展,这两大字便带着肃杀之气,顺着风直扑到面上来。

  这就是武威卫的标志。旗帜上还有黑白相互交扭在一起的两个圆环,托起一轮明晃晃的太阳来。我能看懂那两个字,可不明白这两个圆环是什么意思。

  我看到那一排排石头般的武士阵列中,他们成对而立,就如左右而立的白黎谦和张方,若一人贯着黑甲白缨,另一人就必定是白甲黑缨。就连他们的马也披着黑白对反的马披,白马黑披,黑马白披。

  “你知道武威的含义么?”瀛台白侧着头问我。他的肩甲上是一对金灿灿的铜虎徽记。他扬鞭指着身后的那可惕说:“武威就是安答,武威就是兄弟。这里的任何一对武士,都向祖先和神灵发誓,在战场上他们绝不独自逃生,即便死也要死在一起。这就是武威。”

  “那你呢?”我向他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和他并马站在一起的勇士。

  “我?”瀛台白高声笑了起来,“当首领的人,注定要孤独一生啊。”

  他眼望前方茫茫的雾气,听着青阳人的号声一阵紧似一阵,说:“第一战最关键,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一战务必要杀得他们梦里也怕——即便再来撩拔我大营,也是三心二意,战战兢兢。”

  “哦?”我说。

  “将你的白狼和左翼的人马收缩回来,列在瀛棘大营前,得我的命令前不得放箭。”

  我转着眼珠,虽然不清楚有几个部落参与了青阳讨伐瀛棘的战事,但前驱的部落联盟杂兵加起来总有数万人吧,瀛台白的武威卫不过千人。我不相信地瞪着他问:“那你们的武威卫要去哪?难不成你是要进攻吗?”

  “后发制人可不是我的风格。”瀛台白低头看我,他的脸色里已经带上了隐隐的怒气,“我打的每一战,第一箭都必由老子来射出。”

  瀛台白让我将手下及赤蛮的三百兵以比寻常更疏散的距离排开阵势,但那时候,我发现手下的兵都不自觉地靠得更紧密,他们近得胳膊肘都碰在了一起。

  我看得出这些刚能爬上马鞍的孩子们都很紧张,但他们不害怕,他们平时也就在肮脏的巷子里打得头破血流,他们还从来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争见过真正的死人呢。我不想强制驱使他们散开,反正在雾气散去之前,敌人什么也看不到。

  赤蛮的三百人垂着刀排列在我面前,更前面数排的白狼军手里紧攥着穿云弩,大小新旧都不一样,有些是直接从老兵那里收缴来的,有些是新造的,许多人手上的弩新刨开木头的气味还没有散去。身后的瀛棘大营里,五百名工匠还在日夜加工,一捱新弩上完弦,调试完毕就送上来,弩上墨线依然,粘胶都未干透。

  瀛台白的武威卫已经向右移动了。他们静悄悄地离去,消失在雾气里。一千名黑白双色的骑兵沿着柔顺的草叶指的方向,折向南方。为求不发出任何响动,愤虢侯命令每人都在嘴里叼上短刀,只是他们的行动虽然轻灵,还是惊动了一拨白沙鸟,那些闹喳喳的东西一翅膀飞起来,朝南边掠去。瀛台白的目光烦躁地跟随着它们消逝在白雾里。

  老白凑上前问:“怎么办,会被他们发现吗?”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懊恼。

  “管不了那许多了,继续前进。”瀛台白说。

  那时候青阳的齐夷校尉连重治带领着联盟的杂兵,约莫有两万多人,正在分列三路纵队向北行进。

  连重治是个稳重踏实,但却墨守成规的老将。即便多年以后,我也能从当年战场上他的每一道命令和每一个举动推算出他的思想脉络。在敲响进军鼓的一刻,这个灰白眸子的老家伙一定骑在马上想:这班吃了豹子胆的瀛棘混子当真是不要命了,六部大军出动,还不是像压鸡蛋一样将他们压得粉碎。吕贵觥给他的命令是加紧前进接敌,更重要的是分兵一部,绕路北上,插入瀛棘大营与龙牙河之间,防止瀛棘人逃跑。

  他也听到了清晨从北方的雾气里飘过来的鼓声,说明瀛棘人并非坐以待毙。青阳军既占绝对优势,他手下诸位牙门将都判断瀛棘领军大将可能会后撤避免会战。他们担心教瀛棘人就此溜走,于是抽打马匹,心急火燎地催促各部杂兵向前赶路。雾气飘荡在草叶间,各路大军乱纷纷地抢道而行。黑草的芳香在白色的浓雾中被鱼贯而过的骑兵挤开,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印子。

  青阳人确实发现了那群惊飞的鸟。他们没有看到鸟的影子,但听到了翅膀划破空气的嘈杂声。

  “大人,像是有军队在行动。”副将上前说道,连重治点了点花白胡须的下颌。一定是瀛棘人开始逃跑了,他想。如果没兜成瀛棘的后路,被他们跑了,吕贵觥定然会大发雷霆。

  我猜想连重治每想起这位刚愎自用的新王,就觉得心烦意乱,背上冒凉气。老青阳王吕易悭对自己的这位儿子始终不太放心,多年来管束严厉。吕贵觥一朝大权在握,登时将满腹的戾气都发了出来。他说是要一振旧朝萎靡不振的风气,着手大改旧制,军中多半换上自己的年轻伴当,凡是当年庭中受老王重用的老将军和那颜们,要么被排挤一边,要么被贬到遥远荒僻的边疆远地去。

  连重治虽然当年不受老王重用,是从青阳的边庭新提拔起来的校尉,但他一想起吕贵觥的目光,就觉得自己的帽子岌岌可危。从这位年轻新王的眼睛里,他看出来一股可怕的愤怒,那是对反叛的瀛棘的恼恨。他刚刚继位,只想励精图治,大有所为,却有许多老家伙总来擎肘,如今瀛棘又反,那不是和青阳作对,而是和他吕贵觥过不去。

  连重治在百里之外都能听到大望山上吕贵觥咬得格格响的牙齿。这是吕贵觥登上王位后的第一战,他自然将之视为树信立威的一战。要不然他也不会带如此重兵出现在北荒地界。他所要的是证明给死去的父王和那些老臣看,这么多年来,他们都错了,他吕贵觥才是能让青阳中兴称霸的贤君。连重治也在官场上打了半辈子的滚,此刻心里明白,如果他堂堂齐夷校尉,带着六部大军,居然连小小的瀛棘都没能收拾下,吕贵觥这些怒气就要转撒到他的头上。

  连重治急令前卫加紧前进,各军随后跟上。各部的杂兵原本就难以协调一致,此刻军令一下,各部抢道而行,挤成一堆。骑兵朝前一跑,后面跟着的绵长步兵队列登时混乱起来,他们乱哄哄地往前跑着,湿漉漉的雾气在他们的武器和铁甲上凝结出水珠。连校尉只怕教瀛棘人跑了,也顾不上这些。六部骑兵在大雾里不见头尾,领先的是仟阳的两部骑兵,在右纵队的前面和侧翼是澜马的轻骑,朔北的骑射兵作为后军,另有十二部轻骑保护左翼,东西两侧只派出了极少的斥候,大雾遮天,这种鬼天气,成队的骑兵撒出去,只怕什么也看不到。

  我二哥瀛台白那时候悄悄地掩藏在双鱼丘的后面,等着青阳前驱的接近。视力极好的人已经可以看到在地平线上蠕动着的那团臃肿灰影。人数极多,比他们所预料到的还要庞大。一些散乱开的黑线在灰影的边缘慌慌张张地前进,那是看不出哪个部落的游散轻骑。

  瀛台白仔细地寻找青阳将军那带着白缨的盔顶,寻找青阳人那总是外罩白甲的卫队,但雾气太厚,他没能看到。

  虽然确定不会被青阳人看到,老白还是情不自禁地皱着眉头,使劲伏在地上。他压低声音对瀛台白说:“听脚步声,至少有两万人以上。老大,我们怎么办?”

  愤虢侯回头看到他的一千士兵们正低俯着身子,带着马又快又静地前进,占据了丘后利于冲击的阵地。

  他对老白露出尖利的牙齿一笑,抽出一支响箭:“怎么,你不相信自己的弟兄们吗?回去,上马,听我号令。”

  白黎谦回到丘后的阵中,对张方吐了吐舌头说:“奶奶的,敌人二十倍于我还敢出击,想来也只有二公子才能做得出。”

  张方咧开大嘴:“使我服二公子的,不是他的出身,也不是他的勇武——就是他的胆大妄为对老子的胃口。”

  白黎谦摇了摇头,还是半圈转马头,将手里那杆大旗举了三次,一千名武威卫轻悄悄地跃上了马背,抽出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