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这么对我说的,”青奚笑得很得意,“但是后来我给他下了毒,并且威胁他说,如果他敢不收我,我就不给他解药,让他毒发而死。”

“你真的下毒了?”杨敬文脸都白了,“是骗骗他的吧?”

青奚大摇其头:“老师这个人虽然笨点,也不能算太笨,我要是下假药他岂有不发现之理?所以当然得真的下毒才行了。”

师兄弟们尽皆毛骨悚然,以下毒方式来威逼收徒的事情,倒也不难想象,以此来威逼拜师,着实有些匪夷所思。老师真够窝囊的,沃勒在心里十分不恭地想道。

众人再询问作案细节,青奚不知为啥,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这等丢脸的话题,想必老师也不愿意提及,于是就此搁下。后来在某一年老师寿辰的时候,弟子们强灌了他几杯酒。酒虽不算烈,奈何老师平日里原本滴酒不沾,这一下面红耳赤,舌头也大了,脑子也热了,弟子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啊,没错,是有这么回事!”老师含混不清地扯着嗓子嚷嚷,“这浑小子,真他妈的敢下毒,最可恶的是他下完了毒才发现把药典看错了,那种毒物的解药中需要的不是冰莹草,而是冰蝇草……”

冰莹草与冰蝇草,一字之差,相去千里。冰莹草虽然价格不菲,也不过是一种高等药店都能找得到的寻常药物,冰蝇草却是专指冰蝇曾在上面寄附过的植株,性大凉,可以中和一切的热毒。冰蝇本来就是极难寻找的玩意儿,况乎冰蝇草。

“后来呢?”弟子们赶忙追问。

“后来我跑到我舅父羽灵公家里,在他的储藏室里偷了一棵出来,”青奚闷闷不乐地说,“那本来是他准备献给羽皇的。我估计他现在都还在记恨我呢。”

“羽灵公?”翼聆远也吓了一跳,“他可是那个时代坐拥兵权的人呐。老师从来没和我讲过他的出身,虽然我从他的体质可以猜出他必然有高贵的血统。”

铁钉沃勒微微一笑:“这倒算是他的优点之一,虽然总是骄傲而喜欢吹牛皮,但是绝对不拿自己的血统说事。他那时候告诉我们,他对于种族之间的战争深恶痛绝,决不愿意做个鹤雪士去为王族卖命,倒是老师的事业,他觉得很好玩,所以死皮赖脸地缠上了老师。因此你说他是领导羽民们抗击侵略而死,这可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翼聆远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当初……”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看了快脚佩罗一眼。沃勒会意,对佩罗吩咐了两句,佩罗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

看到佩罗走开了,翼聆远压低了声音:“师叔,我是为了龙的事情来寻求您的帮助的。我想知道,这些年来,您还在继续寻龙吗?”

沃勒身子微微一震。“龙……”他喃喃地重复着,“我也很想寻找它,但是,我无法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这样做是有意义的。”

“青奚有没有告诉你,你的师祖为什么要收这么多徒弟,教导他们去寻找传说中的龙?一切的事情,在结果之前都会有原因,我们做事都是由原因出发的。你来告诉我吧,为了什么原因,我们要寻找龙?”

翼聆远思索了一下:“他说过。根据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这个世界最初只有一片混沌,没有大小、没有形状、没有时间、没有光明。这片混沌慢慢孕育了荒神与墟神,世界就是由于荒神和墟神的撞击而产生的。”

“这次撞击后,荒神凝聚了自身的主体碎片,形成了我们现在的大地;墟神的碎片则围绕于大地的周围。老师说,还有一部分墟的碎片为了承担重建世界的使命,主动和荒的碎片融合在一起,就形成了龙。”

“所以九州世界中一切关于龙的传说,可以说全对,也可以说全错,”沃勒接着说,“龙的确是一种威力无穷的生物,也的确是一种智慧种族,但从根本上来说,龙是墟神在世间的代言者。对吗?”

翼聆远点点头。沃勒又问:“那么,接着说下去,为什么要寻找龙?”

“因为荒和墟怀着截然不同的理念。墟神希望通过他的意识来构建一个完全有序的世界,而荒神却希望一点点把所有碎片重新凝聚,毁灭这个世界,重新归于混沌。如果我们能找到龙,就有希望借助龙的力量,驱逐世间的罪恶,建立一个和平而有序的完美世界。”

“和平有序的完美世界,”沃勒重复着,“听上去很美,不是么?”

翼聆远一愣:“什么叫听上去很美?那难道不是我们追求的理想么?”

沃勒不答,看着眼前的茶杯里不断冒出的热气出神。石亭外的雨水依然不停,让他骤然想起了当年从擎梁山逃命时的情景。那时候天空飘着鹅毛大雪,一路上可以掩盖两兄弟的足迹。然而离开住地没走多远,连老师的小屋都还没完全从视线里消失,雪势就开始减缓,眼见着就要停了。

“一定会有人跟踪我们的,”岩石雷星停下脚步,“我们这样走,肯定会被追上,两个人都得送命。”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沃勒问。

“我倒是有个办法……”雷星沉吟了一会儿,“我们在一起呆着,该有二十来年了吧?”

这话说得甚是突兀,沃勒愣了一下神:“啊,是吧,差不多有这么长了。你说这个干什么?”

雷星避而不答,伸手轻轻拍了拍沃勒的肩膀:“以后没有我照顾了,你可得好好地活着。”

沃勒莫名其妙,正想再问,突然觉得肩头一麻,一阵凉意从肩头迅速传递到全身,心里知道不妙,却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就此昏迷过去。

等他醒来后,身边只剩下了雷星冰冷的尸体,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身上披着一块已经被扯破的包袱皮。在悲痛和惊惧的双重打击下,沃勒坐在冰天雪地里,许久都没有动弹。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岩石雷星会一些河络的变身法术。他一定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或者金属,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小到足以塞进包袱的东西,然后背着自己在雪地里跋涉,就像是扛着一件行李。敌人杀死了他,却把自己当成了他的行李,很轻易地放过了。

回想到这里,沃勒沉重地叹息一声,翼聆远望着他,没有作声。河络的思维方式总是比较古怪,他想,看来这一趟不会太顺利。

“我想先给你讲讲我哥哥的事情,”沃勒终于开口了,“那时候我们和青奚都还年轻……”

刚说到这里,山谷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其中间杂有金属碰撞声,似乎是来了敌人。翼聆远跳了起来:“我去看看!”

沃勒摆摆手:“不必。既然是河络的地方,就让我们河络自己去打发好了。”说完用脚在地上跺了跺:“喂,别光顾着偷听了,出去看看去!”

地下传来快脚佩罗模模糊糊的语声,翼聆远这才知道,这个快手快脚而颇具好奇心的河络居然通过地道钻到石亭下,偷听自己和师叔的谈话,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没过多久,佩罗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他满不在乎地说:“多半是一群人类的土匪,经常在北邙山里转悠的,不知道怎么地混了进来,我们的人应该已经在对付了。”

沃勒大摇其头:“你这孩子总是不长心。寻常的土匪,怎么可能有本事渗透到这里来?你以为我们河络的秘术如此不堪一击?”北邙山中路径复杂,河络们还不断利用工程和秘术来增加这种复杂性,一般情况下极难有敌人能够来到离地下城入口如此之近磨石坪外——如果真有人来了,那就是劲敌了。

佩罗脸一红,怏怏地奔了出去,不过很快他就回来了,脸色煞白,腿肚子发颤。

“是人类来了,但是……”他艰难地说,“给他们带路的是一群河络!而且那些河络在和我们动手!”

河络族在历史上被人类驱役的次数并不少,但要由此得出河络就是个易于背叛的种族的结论,似乎并不正确。事实上,河络族表现出的奴役和顺从,更多是由于他们天性中的不善抗争与逆来顺受,以及相信真神会最终保佑他们。他们可以被人类当作奴隶一般的使唤着干活,但要让他们把兵器对准自己人,实在是几乎不大可能的一件事。

但眼前的这些河络就像疯子。他们手持着河络铸造的锋锐的刀剑,用这些刀剑毫不费力地切开自己同族的铠甲,将他们砍死或者砍伤。而被攻击的河络们显然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往往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全力还手,就已经被放倒在地。地上蓄积的泥水慢慢被染红,又被新落下的雨水稀释。至于人类,此刻都远远的坠在后面,并没有上前动手,而是看着河络们自相残杀。

“这些是……这些是自己人啊!”佩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看!领头的是长刀索林!后面的都是我们的巡逻者!”

翼聆远不知道长刀索林是谁,但他猜测应该是当先那名武艺最高强的手执长刀的河络,也是先前为他带路的那一名。那时候自己利用白翅螳螂的毒液溶入雨水中,再用印池秘术控制地面雨水的流向,悄无声息地毒翻了那帮人族斥候。

这群斥候他已经跟踪了很久了,目的就是通过击败他们取得河络的信任,以便找到铁钉沃勒。他很清楚,河络族人对于侵犯其领地的异族人一向监控甚严,自己动手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在场。因此毒倒了斥候们之后,他试探性地大喊了一声,单纯的河络们真以为自己的隐形秘术被看破,于是只能现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