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聆远吓了一大跳:“不可能!这不会是真的吧?”

“谁也不知道,除非阿络卡愿意去检验一下,”沃勒淡淡地说,“除了她,这里没有人有足够的智慧去辨别这样一件圣物的真伪。”

某种程度上而言,对龙的寻找,也是一次对九州各种族的历史进行全面梳理的过程,因此翼聆远对于《北邙古卷》编撰的历史也略之一二。其时北邙山各河络部落的阿络卡们集中在一起,将各部落所保存的古籍汇总,去芜存菁编成一部《北邙古卷》。这部古卷被刻在无诺峰山腹中的创造之神神殿中。

但这这是神话传说而已,翼聆远想,那么遥远的历史,其实不过是神话的一部分,如同《北邙古卷》的真实性到现在都没人能给出定论一样,这件事情也是谁也无法验证的。但是,如果真有那么一份当时的河络先辈们共同签署的文书存在,它将是河络族历史的一个无比重要的见证与记录,光用无价之宝可能都没办法形容它的珍贵。

翼聆远咽了一口唾沫,在心里白日做梦地怀想了一番自己要是能拥有这份文书,能换来多少财宝,随后才想起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些人类……他们拿这份文书来干吗?不会是要兜售吧?”

这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谁也没见过卖东西的人先动手杀人的。果然沃勒说:“他们想找我们借一样东西,如果我们答应借给他们那件东西,他们会把文书送给我们;否则,他们会在这里将它毁掉。”

“什么东西?”

“他们要……”沃勒的语调很奇异,“……要借阅……我们部落世代保存下来的神启。”

翼聆远浑身一震,险些喊叫起来:“神启?他们也想要借阅神启?那他们就是……”

他嘴唇颤抖地说不下去了,沃勒却十分平静地接着说:“没错,他们不是普通的人类斥候,不是为了河络铸造的兵器而来的。他们,就是始终和我的老师站在对立面的人。”

“他们是黑暗的寻龙者。”

翼聆远十二岁那一年随老师青奚游历到毕钵罗,这是一座繁盛的港口,位于颇具神秘色彩的西陆。船从淮安出发,一路西行,正当年少的羽人已经对无休止的海水与波涛感到厌倦时,在那个黄昏时分,他见到了毕钵罗的灯火。那些璀璨的光明有如天上繁星,错落有致地点缀在遥远的夜幕下,有一种夺人心魄的魅力蕴含其中。

一跳下甲板,翼聆远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独眼夸父,一条胳膊比他的腰还粗,吓得他魂不附体。但那名夸父却只是伸出巨大的手掌,替他和老师拿起了行李,用简单的东陆语言引着两人走入城市。

“不用怕,放松点,”青奚摸摸他的脑袋,“这座城市不爱打仗,只爱赚钱。只要战火还没有燃到这里,不管谁掌控它,各族人都可以和平相处。”

“和你说过了别摸头!”翼聆远很不乐意,“我听人类说,摸头会把人摸傻的。”

毕钵罗是一个巨大的迷宫。经过多年的不断扩建,这座城市的规模日趋庞大,除了石板铺成的街道外,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河流在城内纵横交叉,形成密密麻麻的水网。那些闪动的波光体现着水城的温柔与包容,也展示着城市的深不可测。

翼聆远对此显然缺乏准备。他本来只是想趁着老师冥修炼气的时候,跑出去逛逛,没想到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名河络,将他手里的一个瓷瓶撞在地上,该瓷瓶一声脆响后化为无数碎片。翼聆远硬着头皮转过目光,正看见河络充满杀气的双眼,他发一声喊,转头就跑,钻小街、窜巷陌,跳过了几条船,跃过了几座桥,甚至勉强凝出羽翼飞了一小截。

然后一回头,他就发现自己找不到路了。毕钵罗如同一个大张着巨口的上古怪兽,他轻率地跑进了这个怪兽的身体里,却找不到出去的方向了。倒是怪兽的内脏在蠕动着,分泌着致命的液体,准备将他彻底消化。

年少的羽人强作镇定,背着双手在街边东看看西看看,仿佛这样就能辨别出回到客栈的方向。但他眼里看到的只是陌生的街道和人群,同令人不安的海风的气息一样,令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太阳逐渐升到了头顶,凶猛的热度让他呼吸不畅。

这时候一个主动搭讪的引路蜂向他走来,那是毕钵罗一种特有的职业。鉴于这座城市是如此的容易让人迷失,官府有限的力量经常被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困扰到要发疯,于是收费替人引路的职业应运而生。干这种活的通常都是在城里混迹了多年的无所事事的各族人,他们找不到发财的机会,却又不愿意离开这个充满了海市蜃楼般的机遇的所在。当然,也少不了种种流氓地痞,借此勒索敲诈,甚至暗偷明抢。

现在打算招揽生意领着翼聆远往前走的是一个东陆华族人。这个人有着华族人特有的轻佻与啰唆,站在他面前说个不停,让翼聆远感到无比烦心。但没过多一会儿,他突然闭上嘴,向着翼聆远的身后鞠了个躬。

“胡大哥,您来啦!”他的语调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畏惧,“这生意是您的!”

说完,他转身一溜烟地跑掉了。莫明其妙的羽人回过头,差点被吓得尿了裤子。他的背后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头,身材矮小,残臂跛腿,脸上布满伤疤,眼神中充满着残酷的意味,几乎所有种族用来吓唬小孩的拐骗孩子的形象都是这样。他的声音也是嘶哑刺耳,就像用很钝的锯子锯木头。

“走吧小孩,我送你回去。”他不由分说地用没有前臂的左肘在羽人背上推了一把。

翼聆远待要拒绝,看着老头脸上跳跃的伤疤和仅剩的右手中粗大的拐杖,生生把一句“不用了”咽进肚子里。他怀着听天由命的念头跟在老头身边,眼见着脚下的道路越来越荒僻,却想不出什么脱身之计。其实此时他的修习已有几分功底,对付一些小小蟊贼还是绰绰有余的,但这个古怪老头身上有一种令人不含而栗的东西,令他不敢轻易造次。

慢慢来到了海边。阳光在海面上闪出一片碎金,令翼聆远有些睁不开眼睛。突然之间,他感到自己身边多出了另外一种不同于阳光的光亮,抬眼一看,赫然已经被一圈紫色的火焰包围住了。这火焰似乎一点热度都没有,但他知道,自己只要沾上了一点,就会立即被烧成一团灰烬。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是你什么人?”老头不紧不慢地问道。

“他、他是我的老师。”翼聆远呆了一呆才回答说。他又自作聪明地补了一句:“他很穷,没什么钱的。”

话一出口才知道糟糕,为什么要告诉他没钱?万一惹恼了对方,岂不是要被撕票?正在自怨自艾,却听到那老头哼了一声:“老师?这么多年了,他还想着和我们作对么?”

翼聆远又是一呆,这才明白过来,这老头不是要绑票,倒似是要寻仇。这一下惊恐更甚,牙关都开始格格作响。这死老头子,没事儿到处结仇做什么?他绝望地想。

正在心里自怜自伤着,耳边突然听到青奚的声音:“你这死孩子,一定又在心里偷偷摸摸骂我老人家四处结仇连累你了吧?”

这一下如聆仙乐,也顾不得计较自己是否是死孩子,身旁的老头身上却霍然散发出一阵杀气。

“你的脸还变得真好看,”老师对着那老头说,“如果不是刚才说了一句我以前和你们做过对,我恐怕还认不出你来。”

老头目光中的怨毒之意无法遏止:“这都是拜你所赐,让我在乐园里足足呆了七天。这一次,我会让你加倍奉还。”

他瞥了被困在火焰中的翼聆远一眼,接着说:“这回你别想再耍花招了,立刻自断双手,否则我就把这小崽子一把火烧成烤猪。”

“放屁!”翼聆远破口大骂,“你这没手的丑瘸子才是烤猪!”

那老头轻轻吹了口气,翼聆远的头上立即哧的一声,烧焦了一小丛头发。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当即乖乖闭嘴,打定主意一言不发,反正老师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可惜还没过半分钟,他就不得不食言而肥。

“那你烧吧,”青奚叹了口气,“徒弟没了还能再收,手断了要长回来可就有难度了。”

“老师你别开玩笑了!”徒弟的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快来救我!”

“对不起了徒弟,”青奚一面转身一面说,“以后我会多多给你烧纸钱祭奠你的。”

说完他竟然真的走掉了,脚下一步也不停留。翼聆远目瞪口呆,老头的脸上却是阴晴不定,听着师徒俩嘴里胡说八道,不知道青奚唱的是哪一出。此时意想不到的变故出现了,一只海鸟从岸边掠过,眼看着要撞上青奚的身体,却从他身上直接穿过,人和鸟均毫发无伤。

老头大吃一惊,心里意识到了点什么,正想回头,却感到背脊上一痛,随即五内如焚,口鼻中流出鲜血,身子已经倒下。

“上次对不起你,所以这次,至少不会有人再把你关上七天了,”青奚淡淡地说。

老头已死,困住翼聆远的火焰也消失了。他仔细检验了一下全身上下,确定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你不是跟我说过影分身很难练么?”他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