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对你而言,”青奚摸摸他的头,“你还小,要是强练,搞不好会把自己的身体撕成两片。”

翼聆远推开他的手:“都说过不要摸我头了……这个人是什么人?”

青奚拉起他的手:“一会儿再说。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一刻也不能停留。”

“我年轻时和那个人打过交道,他只是个小角色而已。如果你以后真的想以寻龙作为理想的话,一定要小心这帮人,”青奚说,“他们自称荒神的使者,为了承担荒神的使命而来到这个世界。”

说话时两人已经坐在离开西陆的船舱里。在此之前,青奚带着自己的弟子改换了七八套装束,用尽了各种交通工具,做出打算向西深入的假象,算是暂时甩开了敌人的跟踪。尽管如此,他仍然谨慎地呆在床仓的角落里,并且不许翼聆远到甲板上去晃荡。

翼聆远似懂非懂:“荒神的使者?他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也要寻龙,但是目的和我们正相反,”青奚说,“那一次他们杀死了我的老师,杀死了我几乎所有的同门,手段毒辣迅捷,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翼聆远打了个寒战:“目的和我们相反?那岂不是……”

青奚点点头:“后来我找到了老师留给我的一点东西,才大致知道了他们的来历。这群人存在的历史比我们悠久得多,听说在大洪水时代之前就已经开始活动了。你还记得荒神是干什么的么?”

翼聆远回忆着:“荒神渴望凝聚,他希望能将宇宙的碎片重新凝聚起来,归于混沌。那样的话……如果真的重新凝聚……我们的世界也就将不复存在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脸色煞白,显然已经明白了些什么。外面,海浪无休止地摇摆颠簸着船舱。

雨没有停息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在场的河络大多仓促奔出,没有携带雨具,身上很快湿透了。但谁也顾不得再回去一趟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阿络卡身上。河络族人虔诚地崇拜真神,神启原本是连普通河络都无法触及的神圣之物,但是对方的砝码也同样沉重得可怕,某种程度上令人难以拒绝。尊贵的阿络卡,充满智慧的阿络卡,是会选择上前、还是坚定的判断对方所说的都是谎言?

阿络卡长时间地沉默着。此时她所要决断的,已经不只是一个部落的生死存亡这样的事情,而是关乎整个河络族的至高无上的圣物。一旦判断出错,她很有可能成为河络的千古罪人,成为亵渎真神的人,这样的罪名比死亡和毁灭本身更加可怕。

“那样东西……会是真的吗,师傅?”快脚佩罗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应该是真的,”翼聆远插嘴说,“我对这帮人略有了解,他们的手段的确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何况要用假货来糊弄一位阿络卡,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番话让佩罗略微感受到了一丝安慰,但看看铁钉沃勒,仍然是一脸沉思的表情,又禁不住心下忐忑。慢慢的,沃勒的呼吸粗重起来,佩罗确信自己在师傅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我想,那样东西是真是假,可能并不重要了。”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阿络卡终于走了上去。她用一个明白无误的手势阻止了任何人的跟随,独自一人走向了那群危险至极的外来入侵者。

中年人见到阿络卡上前,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的手轻轻一抬,头顶上忽然间出现了一个看不见的透明雨棚,足可挡住七八个人,雨水打在上面,便顺着两边流下,景致颇为好看。那是亘白系操纵气流的简单法术,但能让气流长时间凝止不动,形成如此之大的屏障,却也非寻常秘术师可以做到。

“这是贵族的至宝,还是要小心一点,莫要被雨水淋了。”此时他说话居然十分礼貌,似乎方才被他操纵傀儡所杀死的那么多河络都没有存在过。

阿络卡点点头:“那么,告诉我,外乡人,你们费尽周折来到这里,杀了我这么多同胞,又不惜把这件圣物送给我——假如它是真的话。你们究竟想要在神启中寻找什么?”

中年人笑了笑:“我们只是想要聆听天意。”

阿络卡重复了一遍:“聆听天意……这不是我们河络喜欢的说法。我们祈祷真神的眷顾和恩宠,但并不奢求去揣摩真神的意图。”

她这句话说得很平淡,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不是辩论或者训斥的口气,因此中年人也并没有辩驳什么。他双手捧着木盒,大方地送到了阿络卡面前。

河络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阿络卡打开那个盒子。然而阿络卡却迟疑了许久,始终没有行动。她捧着木盒,转过身来,面朝着自己的人民。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至高无上的真神,”她的神情奇异,“我们河络,经受着真神的考验,在神的眷顾之下才顽强地活到今天。我们也会有犯错,也会有背离真神的错误选择,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的心中永远保持着纯洁的信仰,真神会原谅我们的。”

中年人皱着眉头,似乎阿络卡这番话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突然之间,他怒吼一声,伸手抢回了木盒,但是已经晚了。一股青烟从盒子上升起,散播开焦臭的气息。

一起都明白了。阿络卡早已下定决心,根本不去辨别木盒中文书的真伪。她只是要毁掉它,彻底地毁掉它。就在刚才的那一刹那,她做到了这一点。如今盒子里已经只剩下一堆灰烬了。翼聆远心里一阵心疼,却也无力挽回。他这时才明白沃勒所说的“那样东西是真是假,可能并不重要了”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这位师叔竟然准确地猜到了阿络卡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中年人在那一声怒吼后竟然很快压制住情绪,语声归于平静。他挥手制止了试图上前动手的自己的属下,听任阿络卡走回了河络的保护圈中。

“你拒绝了我的交易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毁掉它?”他问道,“你不怕自己成为河络族的罪人?”

阿络卡轻声回答:“如果我不毁掉它,也许你还会带着它,寻访下一个河络部落。我不能冒这种险。虽然你并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我在一些久远的文献中,见到过你们的存在。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她的语声中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愤怒:“和你们想要的相比,整个河络族的命运或许都不算什么。”

河络们悚然。出于对阿络卡的尊崇,她说出来的话河络们总是深信不疑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整个河络族的命运都显得微不足道?

翼聆远知道,他忧郁地托着腮,心里想着:这下子完蛋了。看来我是没希望借阅到神启了。阿络卡也会把我当做和他们一样的人的。

中年人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响亮,在山谷中不停回荡,仿佛是刮起了一阵令人不安的旋风。

“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笑着说,“阿络卡,我就知道,你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他变戏法一般地摊开手,那上面又有一个盒子,和方才被烧焦的那个一模一样。阿络卡面色惨白:“你刚才给我看的,是假的!”

“的确是假的,”中年人还在笑,但并没有什么得意的情绪,相反稍有点苦涩,“我是讲信用的人,你本来可以为自己的部落增光添彩的,但是现在,你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

他挥了挥手,属下们都围拢到了身边。阿络卡面色一变,喝令说:“快放箭!”

憋了很久的战士们就等着这句话了,所有的复合弓都举了起来,向着圈中的敌人射出利箭。人类并没有闪避,这些利箭从他们的身上穿过,却没有鲜血流出来,也没有任何伤口。

这只是一些幻影。真人早已不知所踪。

“该死的!”翼聆远跳了起来,“又来这手!”

他正准备向谷外追去,铁钉沃勒伸手拉住了他:“干什么?去送死么?吃了一次亏还不够?”

红着脸的羽人停住了脚步,茫然无措地看着乱纷纷的河络们。阿络卡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地下城。

“跟着我进去吧,”沃勒拍拍他的肩膀,“也许阿络卡会同意见你,不过我不能给你打保票。”

这是翼聆远生平第一次进入河络的地下城。与他想象中的黑暗不同,遍布地下的萤石令地下城中充满了光明。在某些大厅中,甚至有整块的巨大萤石被放置于顶端,放射出近乎明月般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