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叹口气:“我倒并不奇怪你能从那些失踪者的特征来推断出有人在冶炼邪灵兵器。但你是怎么准确地找出我来的?”

徐宁面带微笑:“从你下手捉人的干净利落,就可以推知你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所以一定会有最稳妥、风险最小的方式来运送那些失踪者。我想来想去,觉得宛州商会的那些早就塞好了贿赂、不会被检查的商船是最佳选择。有邪灵兵器的诱惑,那些富商会乐于给你提供方便的,反正即便事发,越州官方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可商船会经过很多地方,”店主说,“你如何能判断出这个村子呢?”

“因为这里最接近大雷泽,有刀鲽。不同的商船,未必都会停靠在同一个地方,唯独你所在的这个村子,是所有商船都会定期接近的所在,那是由于刀鲽的利润最高。选择这个地方,一来从地图上看很偏僻,对常人而言是一个思维上的盲点;二来能保证在任何你需要的时间都能赶上船。据我所知,寻找到一个适合打造邪灵兵器的对象并不是容易的事,你很难确定什么时候能抓到人,所以必须把上船时间安排得很宽裕,方便选择。”

店主沉默了一会儿。侏儒伙计坐在远处不安地看着两人,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徐宁不知道伙计是否听清了他们的对话,但却可以看得分明,强烈的关切之情流露在那张畸形的脸庞上。

“看来虽然你对你的伙计很坏,他却对你关心得很啊!”徐宁嘲弄地说。

“那么,即便你确定了这个村子,村里的人也不少啊,你为什么独独怀疑我呢?”店主把话题岔开。

“因为你做出了邪灵兵器,总不会放在自己手里慢慢欣赏吧?兵器是用来杀人的,需要交到杀人者手里去。”徐宁冷酷地说,“做一个酒店老板,就能随时随地接待买主,而不会引人怀疑。因为每天都会有很多陌生人出入你的小店。如果选择开客栈,则会带来另一个问题:客栈里一天十二对时都有外人,难保不会无意间发现你的秘密。”

“事实上,这个村里只有酒店,没有客栈。”店主说,“你打算怎么样,把我抓回衙门去?几十年了,我没有遇到过你这么聪明的捕快,你一定升迁很快吧。”

徐宁摇摇头:“升迁?那是我最初的打算,但自从发现你和宛州的富商们有来往后,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把你抓回去论功行赏,我也最多不过被升为捕头,调到大城市里去,每个月多收入十来个金铢。”

“但是只要稍微从我身上敲出一笔,就比你一辈子能在官家拿到的薪俸还要多了,对吗?”店主平静地说,好像早就预料到了徐宁的企图,又好像一直在等待着徐宁的这个要求。

徐宁也并不感到意外:“看来你很懂得识人,我可以省下很多口舌了。”

“人们总以为自己的灵魂藏得很深,但事实上,灵魂总是写在脸上的,”店主回答,“所以你要的其实也根本不是钱。”

徐宁哈哈大笑起来:“我本来以为你会猜测我是来找你要钱的,那样的话,我还能小小地挖苦你一下。现在我真是不得不服,你的确能看穿他人的灵魂。”

店主凝视着徐宁的脸:“无休止的贪欲,永不满足地攫取掠夺。我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灵魂。”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答应这笔交易。你放过我,我送给你一件邪灵兵器。就我对你灵魂的观察,这件兵器不会让你失望的。”

独白(九)

老师和那个捕快谈了一下午,口气都很友好,简直就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谈心。但到了最后,捕快还是提出了他的要求。他并不想把我们捉拿归案,也并不想敲诈我们钱财,他想要一把魂印兵器。

这真是个贪心不足的人啊,一把厉害的魂印兵器配上他的头脑,不知道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灾难。但那与我无关,看来也和老师无关,所以老师痛快地答应了。

我点上蜡烛,在前面引路,捕快用刀押着老师跟在我后面。我们下到地窖里,我扳动了墙角的机关,暗门开了,露出第一个密室。

密室里面堆放了一些金铢,黄灿灿的很是醒目。我移开那些金铢,将其中一枚插进下方的暗孔,转了三圈,真正的地下石室的大门打开了。

“一般人即便能找到第一个暗室,看到那些金铢,只怕也立马花了眼,不会再想到还有第二层密室了。”捕快夸赞说,“而且他们多半会把金铢全部卷走,更难想到开启密室需要金铢。你们的设计还真是周密。”

“再周密的设计,只要把刀抵在设计者的后心上,就都能破解。”老师回答,也不知道是在嘲讽捕快还是在自嘲。老师的声音很镇定,也给了我一些信心。无论何时,老师就是照亮我脚下道路的灯火。有老师在,我不会慌乱。

这是第一次有除了我们俩之外的第三个人进入到铸剑室,捕快显得很好奇。他手里的尖刀毫不放松地顶着老师,眼珠子四下乱转,打量着铸剑室的结构,同时也观察着是否藏有机关。

“放心吧,这里没有任何陷阱,”老师说,“这只是一间普通的铸剑室而已。”

“我这辈子听过太多让我放心的话了,事实证明,只有自己的眼睛最能让我放心。”捕快一边说,一边仔细检查着,步伐放得很慢。我很生气他这样不信任老师所说的真话,但我也没办法。这个捕快刚才在店里一拔刀,我根本就没看清楚刀的样子,只看到亮光一闪,两张桌子竟然同时被劈成了两半。他的身手太厉害,老师也不是他的对手。

走进培育房后,他的目光定在了药池里的男人身上。男人已经皮包骨头,头发掉得精光,惨白的皮肤上浮现出纵横交错的斑纹,双目似乎永远也不会再睁开,那副糟糕的状况令捕快忍不住问:“死人吗?”

“还有一口气,死了就不能用了,”老师回答,“本来没有那么糟糕,前几天你一直待在店里,我们都不敢下地窖去查看,怕发动机关的声音被你听到。”

捕快微微一怔,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后悔之意,但很快恢复正常。“那现在这个状况……不会影响到成品的效果吗?”他问。

“如果你愿意多等两个对时,就不会。”老师说,“再有两个对时,这个邪魂就完全成熟了。那时候提取灵魂加以冶炼,才能发挥出这件兵器最大的威力。”

捕快默算了一下时间:“也就是说,临近天黑才能开始冶炼,什么时候可以成型?只许你的徒弟动手,我不放心你去接触那兵器。”

“四天四夜,或者更长。”老师说。

“少睡点觉呢?”捕快问。

“三天三夜,不能再短了。兵器是铁打的,人不是。”

“那就三天三夜吧,我可以等。”

捕快用绳子把我和老师捆了起来,我们没有反抗。他蹲在池边,仔细观察着即将孕育成邪灵的男人:“在我所收到的失踪者资料中,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因为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行踪,谈何失踪?”老师回答,“不过我替你们抓住了他,你们简直应该敲锣打鼓地给我送块匾才对。”

捕快一愣,再仔细分辨男人已经变形的五官,忽然笑了起来:“我有两次都差点抓住他,仍然是让他跑了,光我知道的就有三个捕快被他杀死了,没想到最后落到了你手里。还是你厉害。看到他,我才彻底相信了你之前告诉我的话,用他的灵魂炼出的兵器,一定会相当相当厉害。”

“当你得到这把兵器,完成了你想要做的事情后,你又打算找到些什么新目标呢?”老师问,“你的人生总有无穷无尽的山峰等着去攀登,也许永远也不会有停下来的时候。”

“为什么要停呢?”捕快反问,“我本来就不喜欢停下来。要我像你这样在穷乡僻壤开一辈子酒店,不如直接把我埋进大雷泽。”

老师不说话了。我也没有说话,我们静默地度过了漫长的两个对时,除了药水中的男人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搅动起水花之外,铸剑室并没有其他声音。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傍晚,男人突然仰起头,高喊了起来。

他几乎要把自己的上下颚撕裂,被钩锁固定住的四肢拼命地舞动着,简直要把那粗长的锁链生生扯断。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喊声里带着痛苦,也带着狂暴和饥渴,带着压抑不住的冲动。那叫喊声越来越尖利,在铸剑室的墙壁中来回激荡,恰似一个疯狂的灵魂在可触及的物质世界里冲撞不休。

“这是什么意思?可以了吗?”在男人高亢的呼啸声中,捕快面色苍白地问。

“把我们的绳子解开吧,”老师说,“再耽搁时间,这个刚刚培育成的邪灵就会挣脱肉体的桎梏,我们的辛苦就白费了。”

捕快犹豫了一下,割开了绳索,但腰刀还是没有离开老师的后背。我也不去管他,赶紧把男人从药池里扯了出来。他还在不断地挣扎,但脆弱的肉体毕竟无法摆脱钩锁,他的身体与钩锁一起,顺着滑轮被悬空送到了冶炼房,然后被更多的铁链死死捆住,再也不能动弹。在那里,我点燃了炉火。

热力一下子充斥了整个炼药房。在火光的照耀下,连男人毫无血色的脸都略添了一点红润,那双由于灵魂的爆发而终于圆睁的怒目中,火焰在勃勃跳动。我打开工具箱,取出一枚空的魂印石,用铁钳夹住放入火炉中。一把魂印兵器最高昂的成本就来自于这枚石头,它是脱离开河络族早已失传的魂印咒、将灵魂缚入兵器中的关键。

进行时(九)

徐宁等待着。三天三夜并不很长,但对于等待来说,一分钟也嫌太多。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看着铁水融化,听着震耳欲聋的锻打声。这时候他才发现,那个侏儒虽然个头矮小,却气力悠长,他每天只睡极短的时间,吃得也很少,手中只是不断挥舞着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