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们,给我听清了!”

小霸王周亮近来,也就跟张牧云说话文雅些,对他手下家丁还是一贯的大呼小叫。到了丹崖山外,让众人略略休息,便听周亮怪叫道:

“待会见到那些直娘贼,甭客气,给老子往死里揍!等得胜回去,我在天香楼给大伙儿摆八八大席!”

“好!”

“谢谢大爷!”

众家丁轰然应诺,再见得主人一挥手中大棒,便个个争先恐后往那山中杀去。这时张牧云跟在周亮身边,就如主将身旁护卫的佐使,也跟着吆五喝六地直往前冲。

这类市井乡间的火拼,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也并不简单。拼斗双方,各个勾心斗角,虽然很可能没读过什么兵书,但相比那些大军争锋,论机谋倒也一点不差。这不,虽然沈氏兄弟这几天派人滋扰,让周亮找来的伐木工无从下斧,但今日那些工人伙计也得了东家吩咐,不管沈家庄庄客如何挑衅,也一定得忍气吞声,拖得援兵来到。而且周亮料定,那些沈家庄的庄客一定得了主人吩咐,务必不让周家伐得木材去,必定整天厮守;这时到了下午,日头偏西,估计他们也是人马倦怠,正好下手——周亮虽然一副纨绔子弟恶霸样子,其实绝不简单;偌大罗州城也颇有些狠人,他能有今日“小霸王”之名,并不简单。

闲言少叙;再说周亮领人冲入林中,正见约有十几个黑衣家丁正在跟周府工人蛮缠。一见之下周亮勃然大怒,暴叫一声:

“好直娘贼,敢来周家地界滋事;小的们,给我个个打死!”

周亮口里放着狠话,一挥手中大棒,众家丁立时齐声呐喊朝沈家庄客恶狠狠扑去。

突见周府来了人手,那沈家庄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回周亮所料不差,沈氏兄弟派来的这些人开始还蛮有兴味,跟伐木小工蛮缠,各种恐吓话儿层出不穷;但等到下午时分,见这些周府的工人依然死赖着不走,偶尔被他们驱散开,却只在这伐木林场四周游走;一等他们要回去,便马上又回来,就如苍蝇时散时聚,十分无赖。这等情形下,这些沈家庄客最后也疲了,不仅早上来的人马走了七八成,这时留下的,也有好几个棍棒离手,歪七斜八地半躺在林中歪脖树干上,就差没打盹。

如此疲惫之师,如何能与一鼓作气的精锐队伍放对。当周亮带着手下冲入林中,沈家庄恶奴一击即溃,个个从昏暗的林中跑出,直往沈家庄方向逃去。

“无胆贼奴,往哪儿跑!”

动员大半天,还高价聘来张牧云这样的援手,周亮如何肯就此善罢甘休。

“给我追!”

一声令下,他的人马便顺着野地草丛稀疏处缀着那些沈家庄丁便往下追去。

“大哥,穷寇莫追啊。”

追击途中,张牧云十分诚恳地给周亮建议。此时他心中想到,到目前为止这一趟下来,丝毫没费得力气,稳赚五百文,正是十分划算。而先前谈价钱时,说好打赢有赏银四成,现在基本也算打赢,也能白得二百文钱。既然这样,何必拼命?何况方才忽又想起,之前一时高兴未跟小霸王言明受伤后汤药费谁付,因此张牧云认为,今日不如罢手,早点回去,还可来得及照看他在罗州城中的生意。

只可惜,正在气头上的周亮并没听得进他这逆耳忠言,只说了一句:

“今日不打得他们皮开肉绽不算完!”

听他这么说,张牧云只好把那颗息事宁人的佛心放下,紧一紧手中哨棍,回头看一眼丹崖峰斑斓如画的美景,恋恋不舍地跟众人追了下去。

只是,虽然刚才张牧云这建议乃出自私心,却真个被他不幸言中。“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等周亮带着四十来人追到沈家庄外,离得那酸枣木的寨门还有十丈开外时,那前头几个正跑得气喘吁吁的沈庄家奴,却忽然一齐在寨门前停下,转过身来,“嘿嘿嘿”地直朝众人乐。

“不好!”

追在最前面的小霸王见状刚叫个不好,偌大的沈家庄寨围子上立时有五六个寨门轰然打开,转眼就冲出五六队壮丁,几乎有一百多人舞刀弄棒地冲杀过来,顿时耳边喊杀震天。见得如此,周亮暗叫一声“悔不听牧云兄弟之言”,只能打起十足精神,指挥众人和对方战作一团。

“哈哈!”

正拼命搏斗之间,周亮却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回头一看,那夕阳斜照处正是沈家庄大庄主沈龙。这厮现在一身黑底团花的大氅袍,提着一根狼牙棒,满面红光地站在众人之后,倚在寨门帮子上笑哈哈地盯着周亮瞧,正摆出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悠闲情状。

见得如此,周亮直气得七窍生烟,一棒砸退杀到近前的一个沈家庄丁,便提着棒跟那沈龙骂道:

“沈龙你个乌龟王八蛋!只敢缩在壳里看热闹,今日可敢与小爷单打独斗!”

“哇哈哈哈!”

见周亮气急败坏,五大三粗的沈龙仿着戏文里的恶人哈哈大笑,待笑声方歇,便将硕大狼牙棒在地上使劲一顿,笑嘻嘻跟周亮喊道:

“骂吧骂吧,我是乌龟王八蛋,你就是无脑蠢猪!吃力了吧?谁叫你巴巴送上门来?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亏你也是一方地痞,不知道外来的不如坐地的人多。想单打独斗,下辈子吧!”

如果说,这时候沈龙跟周亮破口大骂,还不至于太气着这位小霸王;正是沈龙这一番冷嘲热讽的话,却把周亮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不过,毕竟小霸王还是身经百战,也不是棵善秧。沈龙方才这番话气是气着了他,却也提醒了他。

“外来的不如坐地的人多?”

小霸王吊着眼睛,看着眼前情势;略数数沈家庄壮丁的人数,拢共一百来人,对照自己之前探得的情报,估计沈家庄的青壮汉子已倾巢出动。“飞来燕子独脚伙,本地麻雀帮手多”,这话是不假,但现在双方人数的对比还不至于那么悬殊;而看沈龙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估计打的算盘不外乎是就在这空旷的沈家庄前空地上,将自己一举解决。

“嘿嘿,没那么容易!”

周亮斜了那得意洋洋的沈龙一眼,用兵器拨开一条伸到眼前的棍棒,低声跟自己附近的心腹家丁说道:

“大伙儿快从那边门冲进沈家庄!咱爷们今天豁出去了,拼死也要搅他个鸡犬不宁!”

“对对!大伙儿跟他们拼了!”

此后家丁们见缝插针冲出重围,尽力汇到一处,从周亮所指的那扇寨门一涌而入!

“好个奸贼!”

虽然没听见周亮说啥,但见他们如此行动,沈龙也猜出他们用意,顿时直气得大叫一声,赶紧指挥庄上壮丁回防。

不提沈龙他们怎么手忙脚乱回防,此后周家军杀入沈家老巢,逢物便砸;这一伙人如虎入羊群,顺着庄里的道路横冲直撞,直把庄中所有晒在外面的衣架粮物搅得七零八落,在爱惜物品的庄稼人眼中简直惨不忍睹!

而这等争锋之时,其实也难顾及道义。周亮等人遇着老人小孩挡着去路,抬手便往旁边拨倒,并不管受伤与否。而此时那沈家庄队伍,正如周亮所料,投鼠忌器,举手就碰着大伯大爷,落脚就踢着姨娘小妹,在这样无赖私斗中,不免便大大受制于人!而这时被庄中草垛屋舍掩护着,沈家庄一方人数的优势就变得不那么明显。

在这场混战中,最瞩目的还得数张牧云。虽然沈家庄老老少少并不认识这小后生,却见他如出水蛟龙,横冲直闯,手中一条哨棒舞得虎虎生风,棒子两端镂空的哨子呼啸不绝,真个是当者披靡,所向无敌!除去神勇,最令人出奇的还当是他似乎跟沈家庄家禽有深仇大恨;所到之处,若有鸡鸭飞起,便被他眼疾手快,手起棍落,一棒拍死,毫不留情!到最后,对那些并没始终关注他的人而言,张牧云浑身浴血,鲜血淋漓,一看也不知他刚杀过多少人,十分怕人。于是,到后来根本不用张牧云出力,一瞅他那模样,附近的那些庄客顿时作鸟兽散,去寻别人逞能。其实,若仔细看看,少年衣襟上那大块的鲜血间,还粘着些羽毛,看颜色,应是最肥美的黑斑白羽芦花鸡!

不过,虽然张牧云神勇,这番私斗打到最后,却还是以他们这方失败而告终。周亮这伙人毕竟不如沈家庄坐地的有增无减,渐渐便不能匹敌。于是当天色渐黑,周亮眼见情势不妙,再恋战便有被瓮中捉鳖之虞,无奈下赶紧招呼一声,带着手下人跌跌撞撞奔出沈家庄,借着夜色直往罗州城落荒而逃。

周亮他们安全逃走,却没想到当时张牧云离得还远;夜色中也看不太清,等他发现到处都是敌人,想要再溜走时,已经来不及。夜色中,见落了单,稍一愣神,他便被沈龙派出的敢死队一哄而上,死死按倒地上,抹肩头拢二背,五花大绑!

第三卷『忽闻异宝在仙山』第十一章 旁敲侧击,只作忙里偷闲

“我只是随便雇来帮忙的!我不是周府家丁!”

一被按倒捆牢,张牧云心知不妙,赶紧躺在地上大叫!

“嘿嘿!”

却听那些庄客起哄:

“小娃儿,不是周府家丁,那你还打得那么起劲!今个儿,看不把你打死!”

当即便有几个壮汉一拥而上,将这倒霉孩子一把撮起,七拐八拐地将他运到庄上祠堂里。

当张牧云被双手绑紧吊起在沈家祠堂中时,正到了掌灯时分。而今日这场乱哄哄的争斗,看似严重,其实只是一场寻常的民间械斗,泄愤居多,根本用不着审问什么情报。何况,这位被俘的少年看起来只是临时客串的小啰啰。于是,当张牧云在沈家祠堂吊起之后,庄上老老少少轮番来堂中看了他一阵热闹,其中不厚道之人一起辱骂起哄了一阵,也就各自散去了。当访客渐稀,庄上便把黑漆漆的大门一关,偌大的沈家祠堂中只留下俩壮丁,在香案上几支并不明亮的烛光照明下,拿柳条鞭子抽打教训这泼赖少年。

起初,张牧云也甚是害怕。明暗不定的烛光摇曳照映下,那俩咋咋呼呼的庄客直显得凶神恶煞;再拿眼一瞧他们正在往水里按住蘸水的柳条,以张牧云丰富的经验,一眼看出它们正是那夏去秋来山野间半青不黄的坚韧柳条。张牧云心中十分清醒,这一年四季之中,就数这时的柳条充当武器最好。这时候它们已被滋润了一春一夏,再给鼎革如刀的秋日金风一吹,就好像刚出炭炉的良刀宝刃被水一滋,正变得刚中带柔、软中添硬,拿上这柳条就是对上凶恶的野狼,也是一抽滚多远,实在是时下揍人武器的不二选择!

“缺了大德了!早知道不赚小霸王这银子了!”

张牧云此时真是悔之晚矣。眼看着那位高大的庄客率先举起柳条鞭打来时,他心中只说得一句:

“只愿明天市面上金创药打折。”

便把眼一闭,心一横,准备生生受了这一记。

只是,当耳边只听呼呼风响,紧接着“啪”一声打到他腰间之时,却发生一件意想不到之事。

“哎——”

减轻疼痛的后一个“呀”字还没说出口,张牧云忽然愣住。

“咦?”

“怎么不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高个庄客的鞭子又一下下地打来,只听得身上“啪啪”声不绝于耳。

“真个不疼!”

遇得这样奇异之事,张牧云实在忍不住,脱口叫道:

“且住!”

高个庄客打得正欢,却忽听得受刑之人喊停;他也是个浑人,虽然摸不着头脑,却真个乖乖停住。

“啥事啊?”

“是这样,”

张牧云陪着笑,问道:

“请问大哥您力气大吗?”

“哈哈哈!”

听有此问,那高大汉子仰天长笑,瓮声说话,声震祠堂:

“在庄子里,俺沈大牛力气若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咦?你问这做啥?难道也听说过…”

“没啥。你接着打。”

“呃!”

沈大牛被堵得个倒憋气,只好耷拉个脑袋又开始一鞭鞭地抽打起来。

和尚敲钟般打了一阵,沈大牛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停了手,他挠挠头想了想,便问旁边矮个子庄客:

“我说三儿,我打了这好几记,怎么这小子一声都不吭呐?”

“是嘛…啊,是啊!”

矮庄客沈三,正想着啥时能来人送饭,便有些走神;这时被沈大牛一提醒,忽然也觉得有些奇怪起来。毕竟这沈三比大牛机灵,觉出不对立即看了看那少年脸色,正见他一脸平和,确实不像被打之人。

“也许是你没吃饭筋骨软。”

嘟囔了一句,沈三抄起自己那根还搁在水桶里的柳条,二话不说“啪”一声便抽在张牧云高吊双臂后露出来的左肋上。

“…哇呀呀!”

沈三一鞭才下去,这少年便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疼疼疼!”

他叫道:

“实在忍不住了。疼疼疼!”

惨烈喊叫之时,张牧云嘴里还像刚咬了一口烫手山芋,不停地嘶嘶倒吸着冷气!

“哈哈!”

沈三一看便乐了,扭脸对大牛说道:

“大牛哥,他刚才忍着呢。你得使点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