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

答应一声,有点愣头愣脑的沈大牛又开始用力地抽打起张牧云来。此后果不其然,每一记鞭子落下,张牧云便应声喊一句疼。于是祠堂里的鞭刑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当逼真叫唤之时,张牧云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为什么鞭子落在我身上如同挠痒痒?”

他百思不得其解。练嗓子般又喊了一会儿,他闲得无聊,便开始仔细研究这柳条鞭落下的情形。起初,他两眼紧盯着那柳条,观察了一阵,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从举起到落下,那柳条鞭呼呼挂风,正显得沈大牛果然有一身好力气,并未吹牛。一无所获,又闲看了一阵,正没什么头绪时,却忽有一阵卷地的旋风从院里吹起,钻过大门的缝隙吹进祠堂,盘绕到供桌上直压得火苗一低——霎时间这祠堂里陷入短暂的黑暗。

就在这短短一瞬的昏暗中,恰好张牧云偶然一低头,当即便看见一个奇景:

当沈大牛用力打来的柳条一碰到自己肌肤,腰间那根死活解不掉的腰带,却在刹那间一闪光华!

张牧云看得分明,虽然这宝林禅寺中得来的竹片腰带一丝闪华极为微弱,若非此时恰好光线黑暗,近来又觉得眼神越来越好,否则并不能看到。当有了这一次明显的察觉,此后再眯眼留心观察时,张牧云便见到每次柳条鞭不痛不痒地击到自己身上,那碧翠色的竹玉腰带便微微一闪光——

“宝、宝物!”

一瞬间,张牧云激动得差点忘了那例行的叫唤!

“真、真地是宝物!我说那宝林寺历代相传下来的东西,怎会是惹人厌烦的怪物事!这、这是救命的宝物啊!”

张牧云此时心中正是大喜过望、感恩戴德!

且不提向来对腰间竹带欲除之而后快的少年心里如何改变主意,再说眼前刑罚。起初张牧云这凑趣的叫唤,其实也挺累人;当发现护身宝物之后,兴头上他更觉得自己不应这般骗人。于是,当那久久不见有人送饭来的沈三觉得张牧云叫得也挺烦,喝了声“闭嘴休要啰唣”后,张牧云立即知趣地不喊不叫了。

等他住了呻吟,正是夜色渐浓,烛光昏淡,一室温馨。如此良夜中,尤其庄客们的柳条一直在他身上有节奏地敲击按摩,不禁让张牧云眼皮发沉,睡意朦胧。到最后,他实在支撑不住,便强挣了挣看了一眼眼前还在辛苦用刑的庄客,在心中羞愧地告了声罪,便闭上眼睛香甜地入梦。此时这鞭声烛影里,偶尔传来一两声远处的隐约犬吠,正显得这祠堂中无比的安详宁静…

不过,睡归睡,毕竟有心事,而且睡姿也和以往习惯大大不同,张牧云约睡了半个时辰也就很快醒来。这时候,他看到飘摇烛光中那位大牛倚在旁边柱子上一顿一顿地打着瞌睡,却强忍着不睡觉;而眼前这位新替换上的三爷还在尽忠职守地给自己抽打敲捶,便有些过意不去。再想想,他们很可能还没吃饭,便更加心酸了…

又等了一阵,看看实在单调无聊,张牧云便在心里说了句:

“看来今日并无美人计。”

便准备要离开了。于是静夜之中,空旷的沈家祠堂里只听得他忽然雷鸣般暴喝一声:

“住手!快找你家庄主见小爷!”

第三卷『忽闻异宝在仙山』第十二章 冰嗔月恼,频催春梦一夕

不提张牧云忽然叫人,再说月婵和冰飖。当牧云去后,便由这二人看守张家小哥宝贝摊子,继续在罗州城离东城门不远的东湖集中叫卖剩余的山珍野果。

摊后这二女之中,虽然月婵出身高贵,但大抵已忘却前尘。随张牧云走街串巷这多时,如今曲腿盘坐在铺展开的山果野味后,已是举止从容,神态自若。相比月婵的老练娴熟,那冰飖便显得颇为不适。心里揣着大职责,每夜梦萦魂绕的都是远在天边的连绵雪山和神幻的天界,谁知现在却要窝在这洞庭湖边小小的罗州城乡内。

要说在平时,她倒也忍了;今天竟还真个随着果物挑子来到喧嚣集市中,摆摊吆喝!上午张牧云还在时,冰飖便好生不耐,但好歹还强忍着安静坐在摊子一侧;现在张牧云随人走了,她便彻底轻松,时不时站起身来,一会儿在摊前左右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到不远的东湖边对着秋水碧波,看自己的鬟髻衣饰是否零乱。

下午时东湖集人流稀少,和果物摊不同,东湖集中的主力摊位菜摊们这时候大多已经消失,只留得一地的白菜梗、黄菜叶,颇为冷清零落。当附近看不到什么主顾行人时,月婵便一边想着张大哥什么时候回来,一边默默数着周遭远近散落的枯梗败叶,打发时刻。当冰飖不在身边时月婵偶尔回头看看,若见到那女孩儿正在湖水边临水自照,便也会嘻嘻一笑,在心中说道“这妹子也甚爱美”。

有时候,冰飖也会如凌风彩蝶般翩然返回。她学月婵般蜷腿坐在柳荫中青砖地上,让脸庞发丝吹一吹穿街而过的清风,权作休憩。这时候冰飖端详端详旁边那位始终正襟危坐的女孩儿,便忍不住跟她说话。

冰飖挑起的谈话内容,无非是月婵你打哪儿来,看样子怎么不像本地人之类;这些敏感的问题月婵都机警地一一含糊回答。有时候冰飖还会问问那位牧云大哥从小到大的喜好和习性,这时月婵心中便升起更奇怪的感觉,变得更不愿回答,只推说自己也只是新近投靠,以前牧云之事,一概不知。

见月婵这般推托,似乎秉持着“一问三不知,神仙也没辙”的态度,冰飖在心中暗暗好笑。

“哼!”

她想道:

“当初进谗言,说我为妖,你不也是来历奇怪?”

虽然不是一般女子,但冰飖还是挺记仇,至今仍对最初那次意外的失败耿耿于怀。反正无事,她又想道:

“疑我是妖么?哼,你还不是身怀灵力,功力还不低?瞒过别人容易,可瞒不过我冰飖女神!嗯,虽然本女神察不出你分毫妖气,不过记得哪次那牧云小子也说过,‘事有反常即为妖’,照这么说你不是妖精还是什么?”

冰飖越想越高兴:

“哼,身为妖精,却装得毫不知情的样子接近凡人,不是心怀叵测是什么?哇哈哈哈~”

就这样,柳荫下冰飖已在心中给月婵定了性,陡然感到正义感十足,觉得终于找到这个曾对自己不善的女娃儿致命的痛脚,正是十分得意。

不过,虽然自鸣得意,心里想得痛快,冰飖倒有些自知之明。她知道这些话儿在自己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却一时摆不上台面。因此,暗自乐了两声,她想了想,便虚情假意地跟身边女孩儿忽然说道:

“哎呀!月姐姐,其实不瞒你说,小时候我得过一位漂泊到君山岛的高人教诲,习得些小法术,还略懂相面——依妹子这时闲看看,却觉得姐姐不像一般人。这举止、这气度,一看便知道自小家中非富即贵,绝非你说的平民小户。尤其难得的是,依妹妹拙眼相看,姐姐竟是身具莫大灵力呢!”

“噢?”

冰飖忽然说这话时,月婵正低头在数身前地上还剩的几颗酸枣子。一听得冰飖这么说,低着头的少女忽然眼角一跳,原本宁静无波的双眸忽然眼波一寒,也不抬头,依旧数着眼前的酸枣,口中说道:

“冰飖,想不到你还懂些法术。你说得没错,我确实身具灵力。”

“是啊?你承认了,我说得没错吧!”

冰飖拍手笑道。

“嗯,你确实说得没错。”

月婵这时也抬起头,看着冰飖说道:

“冰飖,只因和你一样,我幼年也得了一位打把式卖艺的江湖人指教,对武艺灵术略通些皮毛。不过你说到相面么,我那位路过的师傅也曾教我,只是说,这相面术听起来玄虚,却只是一门江湖人察言观色骗口饭吃的手艺,当不得真的。”

款款说完这些,月婵瞅着冰飖忽展了笑颜道:

“咱们不提这些无趣事。妹子倒是有句话要和姐姐你郑重说——刚才你喊我姐姐,实在是喊错了;看一看我俩模样,我得尊称你一声姐姐呢!”

“啊?”

没想到这向来跟那少年低眉顺眼的少女,竟说出这番藏针带刺夹枪带棒的话来,冰飖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当场鼻子便被气歪!

“呼呼~”

稍稍缓了会儿劲,顺了顺气,湘湖神女立即反击:

“不不,姐姐不能这么说。”

她也笑嘻嘻说道:

“月姐姐,刚才小妹去湖边照过,确实粉粉嫩嫩,尚在幼年,不敢僭越,违了礼法。还是该我喊你一声姐姐!”

“飖姐姐说哪里话!”

另一位美少女还是一本正经地探讨:

“姐姐,你不记得早上那位卖豆腐的大婶说,我的脸蛋儿比她豆腐脑还水嫩吗?”

“哎呀!”

见月婵竟好意思这么说,简直比自己这时脸皮还厚,冰飖顿时对她格外重视,打起十足的精神说道:

“月姐姐,说起这事,不是记得当时你脸红了,小声连说不是么?”

“我说了吗?”

月婵摆出一脸茫然的模样。

“说了!我都听到了,牧云哥哥还看着你笑呢。”

“是嘛!”

不知为什么,月婵每次听这来历可疑的女孩儿说“牧云哥哥”四字,就觉得特别可气。一句话中,其他语速都正常,唯独哥哥这俩字一和“牧云”或者“小张”连在一起,这女子就故意把声调拉得特别长,还又甜又腻,听得人十分不痛快,她却不自知,还乐此不疲。于是月婵这时一气之下,也缓了会儿劲,顺了顺气,然后才继续跟她周旋!

“我说飖姐姐——”

只听她道:

“你多大了呀?”

“我十…”

樱唇檀口中刚吐了两个字,冰飖立即醒悟,赶紧将后面半截的话咽进肚里。

“哼哼,好狡猾!”

冰飖暗恼,心中警道:

“这节骨眼上,即使只是瞎编的年纪,也绝不能先说!”

于是她支吾接道:

“我十…实在记不清确切年纪了,谁叫我家中遭了那么大变故。倒是月婵你呢,你多大了呀?”

“呃…”

见冰飖如此见机得快,月婵有些失望;不过失望之余,倒也在心中暗赞:

“不错,这冰飖果然有些门道!”

又想了想冰飖的问题,月婵便笑吟吟答道:

“我嘛…看起来比你小得也不多,也就只小一到两岁吧。”

“…不不!是我看起来比你小一两岁!”

“是我比你小一岁呢!”

“我比你小!”

“我比你更小!”

——原来这俩女孩儿,不仅月婵,其实连冰飖在内,都经历过一场大变故。此时尽皆懵懵懂懂,暗昧了后果前因。何况那月婵,本就只有十三四岁,更是颇有小孩心性。往日她在张牧云面前,有意无意都要装得懂事能干;现在他一走,月婵这童心便袒露无疑。而下午生意清淡,要完成牧云把货品卖完的交代,还需费时很长,正没什么可打发时间。于是月婵冰飖这俩女孩儿,便格外珍惜这样的斗口时光。又何况,这涉及到女孩儿最看重的年龄问题呢!

于是,这俩谁都不是省油灯的奇女子,有关谁大谁小的对话最后真个进入一个极为童稚的阶段。只听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道:

“我么…大概只有十岁吧!”

“那我九岁。”

“记起来了,其实我八岁。”

“那我七岁。”

“我六岁!”

“我五岁!”

“我四岁!”

“我三岁!”

“我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