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牧云叫她早睡,月婵颇有些不愿。不过既然他说了,她便也只好咬着嘴唇去厨房中打了些热水,侍弄着幽萝一起洗了脚,便带着她一起在东边卧房中睡下。

“冰飖——”

待月婵她们安睡,张牧云便对冰飖说道:

“拜你所赐,方才整个心思仿入奇境,竟是很有心得。”

“喔?”

冰飖笑道:

“有什么心得?”

“以前我也听一些和尚道士说过五行。”

虽然夜深,又是连日奔波,但此时张牧云神采熠熠,丝毫没有疲态。他道:

“这些出家高人,都说这水性处下而润上。你知道,因为我常向水里讨生活,便对他们这五行水属的说法颇为留意。水性处下,好理解,水往低处流;水性润上,也好琢磨,无论树苗还是禾苗要长成庄稼长成大树,都要靠活水浇灌。直到今日以前,我都觉得这五行水性轻易便能理解。”

张牧云像此时这样一本正经侃侃而谈的时候并不多。因此当他从容说时,冰飖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言。说了一番,张牧云略停了停,转脸望望小院中那如水流淌的淡月光辉,出神了一会,然后又回过头来对冰飖说道: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这五行易解而难懂。只有刚才‘读’了那溟海水神之章后,此时我才能说我有些懂了。嗯,冰飖,既然习得些医术,我这就给你赶紧治病!”

“啊?”

忽听他这话,冰飖忽然却有些惊讶。原来一直到刚才,所有的局势都在冰飖的预计之中。本来之后所有的过程也应该都在她筹划以内。她认为,接下来这乡下少年就该问她如何治病;然后自己便会根据凡人习悟新知的一般法门,引导张牧云在自己身上施展些粗浅的五行之水小法术。之后由小及大,循序渐进,再过这么一年半载,如果他天资聪明些,就能靠着这天书还有自己的引导,将这本『天人五召』神书中旷世绝俗的水神之术尽皆学会。虽然,一年半载的时间并不算短,不过在此之前她已在心中想过,纵然自己很想尽快完成使命,让这少年早些学得绝技去天界取得天帝祭器;但欲速则不达,万事都有它的规律;在祖灵爷爷眼中这少年再是不凡,但这些天的相处她清楚地知道,他毕竟还是个凡人。因此,对于这本自己费尽心机从白鹤圣境中抢来的天书神器,哪怕自己再心急,也要有最起码的耐心来引导他熟习。

因此,当满心里都觉得所有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少女,见得才头回“读了”天书少年一会儿竟要自信满满地主动替自己治病,便不由她不满腹惊奇。

“你…行吗?”

“行的!”

这时张牧云又恢复了平时跳脱飞扬、胆大妄为的本性。他命令一声:

“你且躺好,闭上眼睛!”

“嗯…”

听得张牧云口气铿锵,此时装作病人的少女只好乖乖听话,不情愿地闭上眼睛。

“哈!”

张牧云张狂一笑,舞着手说道:

“今日就让我来实现当初妹子你襁褓中的预言,用禁魔天书上的医术来给你治疗!”

看着平日颇为张扬的少女此刻乖乖闭眼,只留得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张牧云心中便十分受用。

“好!冰飖就待我来施展瀚海水神之润上神功!”

“…哼!”

虽然闭眼,但冰飖展开神识,仿佛能看见张牧云说这话时脸上洋洋自得的神色。冰飖的个性和转了性的月婵大不相同,对张牧云颇为争强好胜;此时见他如此作派,心中不免有些不快,便起了些争竞之心。她想道:

“好!那就让本灵女稳定神识,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我倒要看看你能施展出什么溟海水法来,别一个都施展不出喔…”

正想着,这紧闭双眸的少女便忽觉得身外有些异样。才一转念,便觉得刹那之间好像一片无比清醇的湖波漫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本来要保持最清醒状态的意识很快便模糊,整个神魂灵识都被沉浸到澄澈清泠之中,整个身心都沉沦到一潭无比舒适的水底,化作了黑甜之乡中酣然摆尾的游鱼。

“喳,唏呖呖——”“噘,掬掬掬,噘——”“啾,啾啾——”

“咦?”“怎么深夜会有鸟叫?”

当躺卧堂屋中的少女再次清醒时耳畔已是一片鸟鸣。过了一小会儿,等她终于睁开惺忪的眼睛,正见到有数缕明亮的阳光从堂外照进,在水印斑驳的西墙壁上映出几块明晃晃的光镜。

“冰飖姐姐醒了!”

就在这响成一片的晨雀喧闹声中,一个如同三春雏莺般脆嫩的声音从那片啁啾声潮中破水而出,在耳边欢然地响起。只听得咫尺之遥有人拍手欢叫:

“哥哥真厉害!她的病真地好了许多!”

第四卷『几承魔气一飘然』第十一章 青萍之末,若见无尽风波

“这这!”

一觉醒来竟是第二天早上,冰飖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时张牧云听得幽萝嚷闹也忙过来察看冰飖病情。待朝冰飖脸上一瞧,他便满心欢喜地道:

“果然这医书灵验!小爷才施展得一回,妹子面上气色已经好多了!”

张牧云满心庆幸,只觉得这几天辛苦没有白费。

不过,相比他的开怀,那冰飖内心却真个吃惊。半坐着起来,她靠在身后床板上,凝目注视着这喜笑颜开的少年,然后认真地问道:

“牧云,这‘医书’、真地这么好学么?”

“是啊!”

张牧云洋洋自得,在女孩儿面前夸道:

“不瞒妹子说,要让我一板一眼去读字学医,还真没这耐性!幸好昨晚这神神鬼鬼的发梦法儿,最是配我。你不知道,上回我同月婵去慕阜山中抄经,在那宝林寺里吃了好一回惊吓。那其中,和昨晚差不多,我不过拿起个竹简经书看看,却也出了好一会儿神,那期间千奇百怪,如同发梦。结果,后来我每天都觉得神清气爽,真是赛过求那些大和尚老道士教甚吐纳安神益寿延年之法!”

“是么?!那本竹简经书叫什么名字?”

冰飖毕竟神仙中人,见识不凡,一听张牧云这么说,略去少年所有吹嘘部分,忙追问那竹简叫什么名字。

“这个…”

听冰飖这么一问,张牧云却有些犯难。

“呀~”

“哥哥你连‘天人五召’这么难的字体都认得,却不知道那经卷名字么?”

为了引牧云说出实情,心气儿很高的少女声音中不自觉添了些柔媚之音。

“这…”

平时伶牙俐齿的张牧云,这时真个是“足将进而趔趄,口将言而嗫嚅”!

“牧云哥哥,那经卷一定是宝贝了!”

看起来昨晚疗效甚佳,冰飖现在格外精神。她跟张牧云急切说道:

“那经书一定是宝贝!是这样,小妹经过哥哥昨夜的治疗,现在已经好多了。要不哥哥你告诉我那经册摆放之处,我这便亲自去找来一瞧!”

“吭吭…”

一听冰飖这话,张牧云更加吭哧无语。踌躇半晌,才有些脸红地跟冰飖说道:

“罢了罢了,现在那经书,在一尴尬之处了。我很难给你看…”

“哎呀!”

见张牧云忽变得这般磨蹭,冰飖顿时大急;要不是她现在身上只着小衣,当即就得跳下床来。虽然不得起床,她却在床上神气凛然地说道:

“哥哥,不是小妹大言,我幼时真个得过许多高人教诲。无论什么险要艰难之处冰飖要去取本小小的书册,如同探囊取物!”

说这话时,冰飖心中想着那晚在明月峰白鹤圣境中从千妖群中、万剑阵里将天书轻松夺出,一张俏面娇靥上自然便带出好些傲然神采。

“这这…”

张牧云被冰飖迫得急了,一时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幸好,在这时闻声赶来的月婵给他接上话茬:

“冰飖姐姐,你要看那卷竹简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呃!”

张牧云一听不好,赶紧回头威严说道:

“月婵,厨房粥碗都盛好没有?”

张牧云只想让月婵此时别来捣乱。谁知,这时候月婵心里却另有打算。几月来在张家小院中雌伏的少女,此时却并不想放过这打趣冰飖的机会。

“哼!有什么病呀,无非想跟牧云哥哥亲近呗!”

身为法力通天的帝苑皇女,又处在情窦初开的豆蔻之龄,月婵可比懵懂的少年敏感百倍;这几天和冰飖的朝夕相处,早让她看出此女极似装病。而纵使是金枝玉叶,女孩儿拈酸吃醋的天性也难以免俗;纵然遭逢落水之难后性情大变,那也只对牧云一人。何况从小根深蒂固盛气凌人的皇家作派哪容易这般转变?现在被这豆蔻少女微妙的感情一催,那可爱的醋意不免要勃发出来。

“飖姐姐,你真要看那竹简么?”

“是呀!”

冰飖不知内情,急切之情溢于言表。见她急切,月婵便有些揶揄地说道:

“那…那卷竹册经卷正缠在牧云哥哥腰里呢,你也要看么?”

“啊?”

听得此言,冰飖毫不羞赧,却是一惊,脱口道:

“竹简如何缠在腰间?”

“咳咳!”“妹子,是这样。”

被月婵这么一搅,张牧云忽然觉得倒也没什么;见她实在好奇,便正色说道:

“冰飖,这经卷看起来也是个宝物。那晚我发了一场怪梦,之后这竹简就变成一条腰带缠在我的腰间,再也解不脱了。”

说起这古怪腰带,和当初的惶恐相比,现在张牧云已经轻松了许多。已经死缠不放、不得解脱,他便满不在乎,大大咧咧说道:

“也好呀,这辈子省得买腰带了!”

“是嘛…”

张牧云不觉得是什么大事,那长相明媚的少女神色却忽然凝重起来。

“难道你说的这竹简腰带是…”

“嗯?”

见此情形,张牧云倒有些诧异:

“难道你知道它?”

“嗯!”

有些出乎在场之人的意料,冰飖竟是一口肯定。

“听你说起的情形,既然牧云你已得到它认主,那就应该听说过它的名字——是不是轮回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