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这回轮到张牧云大惊失色!看着眼前仿佛无所不知的冰飖,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是!那、那回竹经化带,我隐约听见有人说,‘鸿蒙开天,苍穹驭日,轮回之书,万灵莫御’…这这,这变腰带的竹简果然就是轮回之书了!”

“唉…”

张牧云激动之时,冰飖却忽然变得十分平静。

“这就怪不得了。”

听得少年话语,冰飖心中想道:

“『轮回之书』与这『天人五召』,向来并称天地奇书,二书不知何人造就,其中蕴含宇宙轮回、天地混一之至理。对这两本书,从来只有人奢望得到其中一本;此后照之修习便能纵横宇内、逍遥天地。没想到,这两本书今天却都落在这张牧云一人的手里!既是这样,他这么快便领悟水神真义,也不怎么奇怪了。”

此时,她的双眸仍望着张牧云,但目光似乎早已穿透了他,落在了无穷远处的虚空里。

“唉…此事奇绝,几乎绝无可能。而‘事有反常即为妖’,此事绝非吉兆。”

冰飖忧心忡忡:

“莫非这天地间,就快有难以想象的大灾劫?连我和祖灵爷爷都无丝毫预感…”

忽然之间,装病的少女好像真地病了;软软地靠在床板上,恹恹地毫无生气。而此时堂外却阳光正好,万里山河灿烂晴明,正与屋中少女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闲言少叙。此后这上午,冰飖再也没了装病的兴致,只是缠着张牧云谈那术法义理之事。此时不用月婵看不过,张牧云自己便好生不耐。这张家小厮,一门心思只想着养家糊口,哪有闲精神跟女孩儿清谈这些云里雾里的东西。于是跟冰飖随便奉承附和一回,张牧云一眼瞅见那个昨日刚捡来的小女娃正毫不见外地边啃着只玉米棒边从一旁姗姗而过,便赶忙望着她跟冰飖说道:

“哎呀,说得高兴,倒差点忘了这事。”

“嗯?什么呀?”

冰飖不明所以。只见张牧云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

“妹子这些义理果然精妙,我们改日再长谈;今天我还有件重要事体——前日从山中解救出来的幽萝小女娃,我还要带她去报官寻找爹娘呢!”

“噢…”

听张牧云这么一说,冰飖便转过脸去望着那个正一脸憨笑施施然跑过的小少女,再想了想张牧云刚才的话儿,她竟忽然“噗哧”笑出声来。

“牧云——”

冰飖似乎遇到什么可笑之事,努力忍着乐,一双秋水明眸只管盯着那小幽萝,口中则带着笑音儿跟张牧云说道:

“你是说要给她报官找爹娘?”

第四卷『几承魔气一飘然』第十二章 白昼幽语,漫谈无稽之事

仙机睿绝,张牧云独得二书,冰飖心中隐忧立现。不过可惜此时她仍懵懂,相比月婵而言更不知自身所遭神幻奇诡之事。虽然进来渐忆前尘,大多与己无关,忧虑也只是一闪而逝;待张牧云说起另一件事,便立即转移了注意力。

“牧云,你说要给这小女娃儿报官找爹娘?”

“是啊。怎么了?”

见冰飖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张牧云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牧云哥哥,先不跟你说这事儿有什么奇怪。”

冰飖道:

“且先问哥哥,你觉得冰飖见多识广么?”

“这…是吧。”

男儿天生的自尊让张牧云微一迟疑,不过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很快便爽快地承认。

“那好。牧云,你相信我,幽萝小妹绝不似你说的那样,是被什么辰州的咒术师用邪咒封入书中意图拐卖的少女!”

“哦?那她…”

张牧云一时转不过弯来。就在他和冰飖对答之时,因为听出谈论的正是自己,刚刚路过的幽萝也停了下来,怔怔听着牧云和冰飖的对话,一时也忘了继续啃那玉米棒。月婵此时也没什么事情可作,听得二人对谈,便也走近来听听。

“牧云,月婵,还有幽萝小妹,”

对着身前几人说话,冰飖好听的声音在院中缭绕,听来颇有些空灵。

“你们想一下,『天人五召』所记如此神异,怎会舍得被人随便拿来当咒封儿童的器具?”

“这…”

听冰飖此言,张牧云有些踌躇。想了一下他问道:

“如果不是这样,幽萝又怎会被封在书中?她说只觉得是看这书时被书吃掉,这样荒唐事儿,只可能是中了邪术后的幻觉!”

“不是的,”听了牧云的反驳冰飖不慌不忙地说道,“我知道一个故事,虽然记不清是从谁那儿听说来的,而且也只记得一鳞半爪,但这个故事和幽萝妹妹所述颇有相似。”

冰飖此时正凭自己对这本『天人五召』禁魔天书的了解,约摸推断幽萝来历绝不一般。只听她道:

“这故事里,说的是我们这个天下是生者的世界。而太极分两仪,有阳即有阴,我们这生之世界的反面便是冥者的世界。我不晓得这冥者的世界是不是常说的阴曹地府,总之那里充斥着无边的冥山血海和无数的幽冥子民。”

叙述之时,虽然院中阳光灿烂,清风习习,张牧云等人听了冰飖话语却不知不觉就有些寒意。只听她继续说道:

“本来冥界无论势力如何广大,很久以来与外界也是并无干涉。只是,这冥界之中幽军魔将十分强大,特别是无论平时如何好勇斗狠、互相征伐,都绝对臣服于他们的首领冥界之主座下。因此,这隔山绝海的幽都冥界,因为上下一心,竟在无形中阻住冥冥里一股不可想象的势力前进的脚步。于是这些未知势力便试图征服冥界。谁知,百般办法用尽,冥界的魔军在法力无边的冥界之主带领抵抗下,最终还是没让它们如愿。到最后,我听说那股势力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本书,送给冥界之主作为求和的礼物;而冥界之主因为各种原因恰好特别需要这本书,情势所迫下便放松了戒心,将书收下。谁知道,冥界对头包藏了祸心,在这书中种下特别难解的灵咒,让它能在某个时候吞噬冥界中的强大人物。牧云——”

正当张牧云几人听得有些入神时,却听冰飖话锋一转,问道:

“你们觉得这故事中有些地方是不是耳熟?”

“…不觉得呀!”

幽萝抢先回答,使劲地摇了摇头。

“不对,是有些耳熟。”

张牧云很快反应过来。他扭脸朝下跟幽萝说道:

“幽萝妹妹,冰飖姐姐说的吞噬的意思,就是吃下,和你啃这玉米差不多。这么说来,这书能吃人,倒和你说过的遭遇差不多。只是——”

虽然方才冰飖所述故事十分奇诡,张牧云现在却是一脸坦然。他看了看头顶的蓝天白日,又听了听远处正巧传来的“哞哞”牛鸣,便摇了摇头笑着对冰飖说道:

“你所说太过离奇,可能病还没好透,不如先躺回去歇着吧!”

说罢不等冰飖回答,他便转过头对幽萝说道:

“我们不胡思乱想。走,现在哥哥就带你去找我们村的里正伯伯,请他查一查近些年官府颁下的走失人口名册,肯定有你的名字!”

“嗯!”

于是小幽萝便颠颠地跟在张牧云后面,这一大一小二人一起往村里的张里正家走去。而这年月里世道并不太好,官府对百姓户籍控制得颇为严格,像走失幼童之类的大事情,纵然过去许多年,往往都还在州府境内的各村里正处有案可查。所以一般而言,张牧云这念头想得并不差。

第四卷『几承魔气一飘然』第十三章 往迹休寻,愁泪稚语皆情

以前张牧云常在罗州城厮混,那些衙门的差役们偶尔会找他跑个腿送个信;这样于他而言可以混俩钱儿花,那些衙役叔伯们可以偷偷懒,正是两便。这样的耳濡目染下,别看张牧云年纪不大,却对官面上的大小事儿多少都懂一些。就拿眼前幽萝这事儿来说,他知道像这样遗失子女轰动四邻的事儿,官府必有记录;而为了哪天能尽快找回,这些失子失女事由也都在四乡八里的里正处各有备案。

正因深知这点,并未受冰飖那荒唐叙述影响的张牧云带着幽萝一路往张里正家赶时正是自信满满。不长的村道上,他不时跟幽萝说,别看她现在孤苦伶仃,只要过会儿一到那张里正张伯伯家,马上就能知道她家住在哪儿,爹娘姓甚名啥。

只是…

也许那常言说得好,“先忧事者后乐,先傲事者厚忧”。也许本不至于如此忧伤,只因为先前笃信,便在看清不幸的真相后变得格外地沮丧。当这小兄妹俩从张里正家查证出来时,正是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暖暖的秋阳照在张里正家门前,地上几片枯叶在阳光下反着光,被一股小风轻轻地托起,在泥土上快乐地打着旋。和这些明亮轻快的秋日村景截然相反,当幽萝和张牧云从里正家大门出来时,一个泫然欲泣,一个嗒然若丧。

始终未查到她的蛛丝马迹,便一起垂头丧气地回返。虽然这一大一小二人各个心情不好,相比而言反倒是那小妹妹想得更多、更婉转。别看尚在幼年,这幽萝极为聪颖。在这慢慢往回走的路上,因为深信了大哥哥来时跟她灌输的那些准则,又加上后来那个慈祥可亲的里正伯伯赞同的话,小幽萝的心中便十分敞亮:恐怕她的身世跟好心的大哥哥想的不一样。

“找不到爹娘了!”“无家可归了!”

这两个可怕的念头就像两个晴天霹雳,在外表平静的幽萝心中震得轰轰响!

“怎么办???”

面对如此艰难困局,小幽萝真个临危不乱。她虽然很想哭,但忍着泪,始终控制着泪花儿只在眼眶沿儿里打转;虽然很想扑到身旁这大哥哥的怀里痛哭,但始终坚定了自己的步伐,只让它略略显得有点蹒跚。秋日的村道上,她表现出和年纪不相称的坚韧和镇静。

不仅如此,聪明、坚韧和镇静,这些与生俱来的能力不仅让幽萝没乱手脚,还帮她迅速找到问题的关键。和“从容”的外表不同,其实这会儿她这小脑袋里种种的思绪已绞成一团乱麻;但小幽萝还是很快理出此时最重要的那根头绪:

值此危急之时,当务之急便是说服身旁这大哥哥不要将自己抛弃!否则,她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可怜小小女孩,今夜又将流落到哪里去。

心中有了这念头,大约又走过两三户人家,小幽萝忽然看到从村里街道上向这边跑来一只小猫儿。此时纵然泪眼朦胧,但目光却依旧锐利;其实那小猫咪离自己还有两三步远呢,自己就看出这浑身脏兮兮的黄毛白纹小猫儿,是只无主的流浪猫。

这样时刻,正是同病相怜。很快那小猫就过来绕着她的裤脚嗅了几圈,似乎挺亲昵。只是,恐怕此后它很快看穿这外表可爱的小妹妹其实处境和它差不多,便当机立断,毅然决然而去,搭拉着尾巴蹿向旁边那户人家院门。恰好此时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正在院门外的土沟里倒些中午的剩饭菜,见这只猫儿喵喵地跑来,便也将手中粗碗放下,任由它吃。

“呀!真是好心的大婶呀!”

见此情景,小幽萝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努力稳着步子走过去,仰起小脸儿跟那慈眉善目的大婶婶说道:

“这位大婶婶,这猫儿不是你家的吗?”

此话问出口去,小丫头紧紧地盯着那村妇,生怕她口中说出否定的回答来。所幸,天神眷顾,马上只听得那大婶说道:

“是啊,这猫不是我家的。这不,有些剩饭菜,就打发给它吃,怪可怜的——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囡啊!小小的年纪生得这么俊俏水灵,以后长大了那还得了呀?张家小哥啊,她是谁呀?不会又是你拐来的吧?”

“唉呀刘婶!”

被平白怀疑的少年一脸晦气,着急叫屈道:

“什么叫又啊?我张牧云奉公守法从不拐卖人口。这娃儿啊,她是…”

“…呜~”——看来,小孩儿家的话儿总是不受大人们的重视。刚才明明是她幽萝妹妹发起的对话,话头却很快就被哥哥婶婶们抢去。现在,这俩人还在那儿聊得热火朝天、有滋有味!

于是幽萝更加哀伤。现在她需要花更大的力气阻止自己眼眶中泪珠的流落。不过,对她来说,这又算得什么呢?坚持再坚持之下,她很快便寻到一个话隙,赶紧开口继续问那刘婶道:

“刘大婶呀,如果这小猫儿晚上要住你家,只是寻个角落小地方蜷着睡觉过夜,你肯吗?”

“肯,肯!当然肯。这小猫儿多可怜啊,让它在家过夜有什么不好?还能帮我捉老鼠呢!”

只因眼前这小妹妹长得实在媚丽可爱,那刘婶说起猫儿来就格外的好心肠。

“哥哥!”

“你听!呜呜呜!~~”

突然之间,刚刚还一直压抑自己正常说话的小幽萝,突然大声叫了两声,便蓦然如洪水决口般哇哇地大哭起来!

“啊幽萝你这是?”

见刚才还好好的小少女忽然间大哭嚎啕,还不停地牵着自己的衣角使劲摇摆,张牧云顿时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