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项绝技都脱自道家经典《南华真经》,也就是俗人所说的《庄子》。无论是秋水剑还是逍遥游,东方振白都曾苦练多年;看他刚才行云流水般的身形,便知今晚那少侯爷目空一切的挑战,很可能就在东方振白手中终结。更何况,此刻这白鹤观弟子手中所握的,还是他们师门的名剑,“鹤羽”。

想通此节,洛灵岚便不像开始时那么紧张。看着台上二人兔起鹘落般地奋勇相搏,洛灵岚倒还有一丝闲情去欣赏东方师兄那优雅而不乏洒脱的倜傥身形。

“砰!”

“咦?!”

正在洛灵岚心情愉快的当儿,她却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道白乎乎影子飞过,转眼便听“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人重重摔在地上!

“这是…”

出人意表的巨变来得实在太快,洛灵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刻,即使她已经转过身,清楚看到了摔在地上之人,却还是不敢相信。脑筋一时阻塞,晕晕乎乎,洛灵岚心里已做不出任何结论。

“东方振白输了!”

白衣如雪的道家侠客,此刻手肘半撑在地,“哇”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流落在白色道袍上,斑斑点点恰似雪地朱红梅花。

此情此景,等到洛灵岚终于反应过来,脸色惨白时,与她同样脸色的,却还有一人。

“妈呀!”

张牧云叫道:

“东方大哥啊,你也太不争气了吧!——落败何其速也!”

张牧云面色如土,面对着同样速败的东方振白,气得直拽文。

目睹白衣如雪的道子跌落尘埃,这景象实在让张牧云吃惊,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只不过发了一小会儿呆,却忽然已听到司仪在台上叫自己!

“有没有搞错?”

张牧云吃了一惊:

“我前面还有好几个人呢!”

刚想跟人理论,他定神一看,却见到四周地上又新跌三四位少侠。他们中有的正在努力挣扎站起,有的却干脆保持落地姿势,狼狈呆在原地,简直破罐子破摔。

“这就比过了啊?”

反应过来,张牧云有点悻悻然。他再看了一眼那两个索性躺在原地不起的落败之人,心中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眼看自己就要上台,张牧云跟身边几个女孩儿打了声招呼:

“我这便去比武了!”

“去吧!”

“你不须惧他,只需凝神静气,随机应变,你那溟海水神术自能生发。”

这是月婵,微微笑着认真地叮嘱张牧云。

“哥哥一定赢!”

“就是被打死了也不要再怕啊!幽萝一定帮哥哥报仇!”

这是幽萝,真心激励的话儿反遭来少年的白眼。

“公子,放心去,还是那一句,小妹这边银子足,就算受重伤,不差钱…”

这是画屏,她的柔柔的话语更加坚定了张牧云的一个信念:

他还不如不跟这些人道别!

闲言少叙,转眼他也跳上台来。

一旦上了台,直面这夏侯勇,张牧云也不说二话,只运足了中气大吼一声:

“等等!”

第七卷『江南兵气冲星斗』第二十四章 一念之恶,遂伤天地之和

“你有何事?”

见数晚前在长街相见的少年,一上场便是言行古怪,夏侯勇见了,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却听少年说道:

“侯爷容禀,方才司仪叫得急,忙着上台,我竟忘了跟妹妹们交代几句。”

张牧云满脸堆笑:

“要知道侯爷您十分神勇,待会儿一交手,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一句话都不留的话,我那两个妹妹会十分凄惨。”

“哈,允!”

虽然对少年装神弄鬼甚是鄙夷,不过此时夏侯勇倒不并着急。本来曾想速战速决,彰显神勇威名。只不过没想到,前面那么多所谓江湖侠客、少年菁英,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打到现在,只有那个什么白鹤观的东方振白让自己多花了点心思,却还是没出汗。真让人十分不快意!——正好,现在张牧云跟自己装模作样,不如便耐下心来,就像猫捉老鼠,不急一时,先看看他到底如何胡闹。

“谢侯爷!”

只见张牧云答应了一声,便转身面对台下,方才还满脸堆笑的脸上忽然一副愁苦模样。接下来他所说的话,也是语调低沉,凄风苦雨:

“月婵干妹妹,哥哥在叫你呐。你可听得清?”

“…”

见少年装腔作势地叫自己名字,公主一点也不敢看左右,红了脸,不得不答应一声:

“嗯。”

接着她这一声,张牧云滔滔说道:

“月婵妹子啊,你也是苦命人!青春之年,失足落水差点丢了小命,幸好我打渔经过才救了你一命。唉,本想把你当亲妹子一生照顾,只是看来无福。待会儿和侯爷交手,生死未卜。若是哥哥身死,烦请妹妹料理后事。那床头柜子最底一层有一包碎银,你数一数;若是够,便打副棺材,若是不够,买只麻袋装了往乱葬岗一扔,哥哥感你大德不尽。要是侥幸活下来,一定落下残疾。哥哥这后半生便全靠妹妹照顾,看在往日救你情分,万望莫要嫌弃!”

“哥哥…”

初见张牧云举止,公主还当他装神弄鬼,耍那侯爷;可是经不住他这一番声情并茂,尤其桩桩件件说的都是事实,听到最后竟把这素性刁蛮的公主给感动得眼圈泛红、珠泪盈盈,忍不住叫了声“哥哥”,饱含眷恋和深情。

“幽萝小妹子啊!”

却见张牧云话锋一转,又喊幽萝:

“哥哥在叫你呢,你可听得清?”

“听得清!幽萝一直在等你叫呢!”

“那就好。幽萝啊,想你年幼无知,当初被妖人迷惑拐带,走失深山密林,若不是哥哥那回恰好碰见,你一个粉嫩小孩儿很快便成为豺狼虎豹的晚食,却还不够他们一顿。唉,真是可怜可怜!”

“嗯嗯!吃不饱,好可怜!”

“…”

张牧云凄苦的情绪稍微波动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过来,继续用凄惨语调说道:

“唉!我家贫寒,却属你最为可怜。今日哥哥与夏侯大人比武,一会儿不免缺胳膊少腿,或是丢了性命,不管如何,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好好照顾你。以后你要好好听月婵姐姐的话,不可跟她淘气。等到了十三四岁,你便央姐姐给你说个婆家,不管家贫家富、人好人坏,只要嫁妆要得少,便胡乱嫁了,不可挑剔。要是家中光景捱不到十三四岁,过不下去了,便让你姐姐早点帮你寻户人家,做他们的童养媳。虽然苦了点,却也免得饿死,活了这条小命。”

“哥哥…呜呜!”

饶是幽萝懵懂淘气,却被张牧云这一番凄楚语调感染,等一番话听完,小女娃便忍不住扑在姐姐怀里,呜呜呜地哭泣。

总之在旁人看来,张牧云刚才这一番话,真个是说者伤心、闻者落泪。看他说话时,神情凄苦,差一点便声泪俱下。当然,始终就是这么“差一点”,若有心观察,哪怕这少年嘴里说得再可怜,语调却始终保持平稳流畅,眼里更是一滴眼泪也没挤出来。

张牧云这等市井活命手段,在场诸人倒也不经常看见。尤其就在张牧云身旁的夏侯勇,更是目瞪口呆!

定了定神,一脸惊奇的侯爷开口问道:

“你说完了吗?”

“差不多了…”

听侯爷说话,张牧云翕动翕动鼻子,转过身来,赔着笑说道:

“其实还有话跟侯爷说。”

“哦?讲!”

“是这样,刚才侯爷连战数人,一一得胜,自是十分神勇。只是打了这么多时,您连战十数人,这一趟下来倒好像大家车轮战你。依我之见,今日不如就到此为止。侯爷回去好好休息,恢复气力,明日我们再约个时间,还来这儿切磋,你看如何?——正好,我忽然发现还有千言万语要跟那两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交待呢!”

“…”

张牧云此言一出口,台下那些东倒西歪的少侠们忽然间恍然大悟。他们一边忍疼,一边在心里暗暗佩服张牧云的机智和脸皮。

“嗬嗬!”

众人心中揣摩,不料那夏侯勇却只是冷笑两声,冷然说道:

“不行!”

“哎呀!”

一听夏侯勇说不行,张牧云勃然大怒!他心道,这人心肠怎地如此坚硬?刚才费尽唇舌,说了那么多话,却丝毫打动他不得。看来,今晚只得硬着头皮和他较量!

看着面前侯爷皮笑肉不笑的威猛面容,张牧云心里暗暗忖道:

“本来随便应付两下,跳落台下,自是安全。只不过,看他今晚所作所为,不仅目空一切,心性还着实枭狠。既然如此,那晚长街相遇,公然贬我,调戏月婵,也绝不只是纨绔公子偶尔轻浮浪荡了。好!‘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只不过是个侯爷,今晚就算输我也要输得硬气!”

心中打定主意,张牧云深吸一口气,笑容尽去,不卑不亢说了一句:

“侯爷既不相饶,那我们便全力比过,切莫手下留情。”

“哈哈!”

夏侯勇闻言,仰天狂笑,大声说道:

“你这小厮,冗言无数,却只这句合我胃口!”

话音未落,关外侯故技重施,光影流离,尘风不动,声色不动间却有一只大掌于暗夜中袭来,挟带千钧之势,犹如疾雷迅电,直朝张牧云的脖颈横劈!

“去死吧!”

表面不动声色,关外侯却在心中狂吼!

原来少侯爷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其他人打个重伤也就罢了,只这张牧云却必须得死!一会儿等他下了阴曹地府,见了阎王,要怪就怪自己为什么要和那个仙姿卓绝之女如此亲密!

“不好!”

此时的张牧云机警超群,关外侯掌风一动,他便暗叫不好!

“这劲道气势如此狠辣霸烈,哪是在比武?分明便是取人性命!”

张牧云又惊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