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娥眉一挑,森寒说道:

“你们看,我们这藏幽阁中怎容闲杂人等随便进出?”

她一指牧云,训斥师妹:

“说得几次,还这么贪玩。今日我真要禀报师父去了!”

“姐姐别告诉师父,我们再也不敢了!”

两个小师妹吐了吐舌头,赶紧快步走过来,一个从牧云前面拉住衣袖,一个在后面推着后背,一推一拽,脚下生风,施展出擒拿轻功之术,倏忽间就把牧云给推出院门来。

“砰!”

师妹快手,直等到黄花梨大门砰一声在身后关上,牧云这才算清醒过来。

“喂!你们这些小丫头。”

反应过来,牧云觉得有些丢脸,便愤愤然道:

“不过就是进来看看嘛,犯得着这般急赶?我又不是瘟神!”

少年站在门口石桥上。叉着腰,对藏幽阁围墙院里大声嚷道:

“你们不知道吗?我是妙华宫的客人呢,正居住在不语崖无定草堂。今天只不过偶然心烦,便来这找两本闲书看看,解解闷。几位姐姐,不用这么着急把我赶出来吧?”

说完,牧云消停下来,准备看看门后如何反应。谁知等了一阵,却见院门依旧紧闭,其后寂静无声,偶尔只听得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见得如此,牧云悻悻。觉得没趣,便转身准备离去。迈步走了四五步,却忽听得身后那院落中一个冷玲玲的声音说道: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你…”

乍听有人搭茬,牧云大喜,正准备顺杆往上爬,看看有无转圜余地;谁知张一张嘴,却郁闷地发现,自己根本没听懂这句话。于是本就抑郁的心情更加郁闷,一个人低着头。垂头丧气地回返不语崖去。

回到坐忘峰不语崖上,牧云没沿松木小径回无定草堂,而是直接顺着那条石板路爬到褐石丹岩的不语崖高耸孤峰上。

到了不语崖顶,寻了一块平整的草坪躺下,牧云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空的悠悠白云,自个儿也悠悠地出神。今天的天气很晴朗,碧空蔚蓝,白云朵朵,躺在高峰之上,那天边的白云也仿佛离得自己更近了。

“怎么才能进入藏幽阁,学习妙华宫的秘技呢?”

牧云心中想道。平素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少年,其实入山以来,一直藏着个心思:

“究竟我的本事有多强呢?”

高天流云下,少年回顾往事,心思悠悠:

“那夜西湖边,和关外侯单打独斗,我勉强能赢,却也惊险。最后那一次,江潮中成百军马杀来,江滩上数十法师作法,如果只让我一人抵挡,还能逃过一劫吗?”

上回荒江遇险,当时还不怎么觉得害怕,但尘埃落定,回头再想想,真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如果那一天,不是来历奇诡的小幽萝突发神威,一下子击倒那么多敌人。恐怕此时自己已在荒草黄土下长眠,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地躺在碧空之下,看天上流云。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那师姐口中高深的古句不懂,但这样浅显的道理自己十分熟知。那一回虽让关外侯发下毒誓,但世事难料,谁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灾劫。

心中忧虑,神思渺然。此时有天风横来,飒飒吹开牧云的衣襟。在此五月暮春季节,风入衣襟,吹上肌肤,倒是颇为惬意凉爽。躺卧白云下,思来想去,无论远忧还是近虑,总之最后牧云作出一个决定:

机会难得,自己岂能入宝山而空回!

他接下来必须想尽办法,在妙华宫学得它独步天下的法术武技,帮自己以后保命安身。

“绿漪!”

一回到无定草堂中,牧云便唤来那个千娇百媚的鱼妖,在她耳边低低吩咐几声。当即女子领命而去。

辛绿漪这一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回来后,她便依命将藏幽阁守阁弟子梦湄的信息详细说与牧云听。

原来。此女姓屈,据说还是屈原之后,乃是妙华宫有名的“书痴”。屈梦湄师从的是藏幽阁掌院兰麝长老,至今不过十八韶年。虽然妙龄,却读书万卷、遍览经籍,据说妙华宫藏幽阁中没有她没看过的书。

正因如此,兰麝长老对屈梦湄十分宠爱重用,平素都将藏幽阁的看守之责付与屈梦湄。除了书痴这一十分响亮的名号,屈梦湄还有另一个师门上下皆知的特点,那便是无心外物,性情极冷。这特点倒和书痴相生相伴;读书万卷说来容易。其实代表着花费无数时间。畅游书海日久,整日与深奥经义或是虚幻人物打交道,难免养成这样无视外物的冰冷脾性。

晓得此情,牧云沉吟半晌,便低头不语,脸色甚是为难。辛绿漪察言观色,心中思忖再三,便在一旁小心翼翼说道:

“牧云,以您神技仙姿,便是亘古寒冰,也教它一夕融化,何况区区一个女弟子。既然看上,绝无失手之理。碧奴这便恳请今晚走上一遭,为您牵线搭桥,向她说明您的种种丰功伟绩。”

“…瞎闹。”

牧云闻言,哭笑不得,道:

“绿漪你想哪儿去了?误会啦!我只不过在想,怎么才能过得她这一关?便好溜进藏书阁里去大看奇书啦。你也不要总是说得夸张,我哪来什么丰功伟绩!”

“牧云,您…”

见心目中的仙师如此自谦,辛绿漪崇拜之情更浓之余,却也有些不平之感。正要委婉反驳,却见牧云一摆手,道:

“此事无需你插手,我自有主张。对了,怎么这半天没看见幽萝?你快去四处找找,别又像上次那样,在哪个山坳追老虎,最后滚得一身泥。”

“好!”

从这以后,牧云便常去那藏幽阁附近转悠。依他想法,只要常去看看,和屈梦湄多套套近乎,总能找到可趁之机。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那屈梦湄平时竟好像足不出户,四五天间他就几乎没看见她怎么出来。莫非是因为上次自己鲁莽闯入打草惊蛇?早知如此,便不会那么莽撞了。

又过了几天。倒终于有几次机会让他与屈梦湄在山路间相逢。只是每次故意遇见陪着笑脸打招呼时,那屈梦湄却只是板着脸,从鼻音里哼出一声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嗯”来,态度明摆着对他不屑一顾。

面对这样待遇,好在张牧云早在罗州市井摸爬滚打中适应这等局面。谁让“万般求己易,开口告人难”呢?求人之时,也只好忍气吞声了。

也许真地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当这样转悠搭讪到十几天后,这片风景都快看腻时,正遇得一事,机会便终于来啦!

第八卷『一身烽火拜妙华』第十六章 莺声流韵,草海雪雀穿云

这些天里,牧云以小小机关。捕得一只小黄鹂,便编了一个草秆笼子装了,得空便托着它去藏幽阁附近的山路林泉间遛鸟玩。这一天清晨,洗漱完毕,他又告别绿漪和幽萝,从小女娃的手里抢过那只草秆笼,提溜着这只形单影孤的黄鹂鸟便往藏幽阁而行。

沿石径下了不语崖,离开坐忘峰,刚走到玉女峰山岭的小道上,远远地竟见到那屈梦湄正沿着山道走下来。

“咦?这个书呆,怎么今日敢出门,还走这么远的道儿?”

在牧云心里,已把“书痴”这样文绉绉的用词翻译成口语。

“屈师姐,真巧啊!”

当屈梦湄走到近前,他又跟往常一样,腆着脸跟她陪笑打招呼。

“嗯。”

美人书呆又是看也不看他,轻轻应了声便步履匆匆地往山岭下走去。

当她从身边走过时,牧云发现原来她背上背着一只竹篾编成的小书奁。

“她这是要去哪儿?”

牧云赶紧蹑足潜踪,远远地缀在屈梦湄的后面,一路往山下行去。

追随着屈梦湄绰约娉婷的背影,一路迤逦。转眼便离开了玉女峰,反倒拐入坐忘峰的山路上。沿着小径,绕山盘旋而下,不久又离了坐忘峰,往南边一片山谷而行。坐忘峰的南边,先是一片十里方圆的草海。五月季节,草木葳蕤,浩大的草场中野草连绵成片,碧叶修长,随风披靡。一身浅蓝裙衫的少女背着书奁,不断地从青草碧野中掠草择路而行;那灵动飘逸的身姿,落在尾行之人的眼里,仿佛是飘飘缈缈、朦朦胧胧的龙宫仙子,正在碧浪翻滚的海涛之上翩跹翱行。

草野之南,是一片连绵的群山。从草野出来,随着屈梦湄左拐右拐,不多久便到了一处山坳里。山坳中到处生长着矮小的灌木丛,生机勃勃,从它们间的浅草地里穿行而过,几经绕行,不久便到了一处朝南的流瀑山涧里。

因为是第一次来,牧云分外留心记路;刚进山涧时他便看到入山小径旁埋着一块半截入土的石碑,上面錾刻着三个字:“鸣玉涧”,那涧字半入土中。想必,“鸣玉”便是此间山涧之名了。略往前行,见这鸣玉涧坐北朝南,与以前幕阜山中的山涧相似。也是高崖耸峙,一道水瀑从高崖上跌落,如白练般急泻在崖前的深潭中,飞珠溅玉。

而瀑布流泻的山潭面积并不小,约有两三亩见方。山潭中,被飞瀑冲击的地方白浪翻滚,泡沫四散,离落瀑点稍远地方的水质颇为清澄,色泽湛碧,十分澄澈。和其他山潭略有不同,有一条清溪从鸣玉涧潭中引出,一路湍流,蜿蜒没入南面的山林草甸,不知流往何处。

再说屈梦湄,到了鸣玉涧,她便沿清溪往南走了十几步。那里有一棵大柳树,树下有一块磨盘大小的白石,屈梦湄便在白石上卸下了书奁,然后自己也坐下来,在书奁中抽出一本书册,便坐在这白石上慢慢地翻看起来。

“奇怪!”

见她如此举动。牧云心想道:

“不过就是看书而已,为何翻山越岭走这么多路?”

他觉得屈梦湄此举有些反常,便耐下心来,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后面,隐下身形耐心观察。

果不其然,那屈梦湄看不多久,便一把丢下书,窈窕的身形霍然站起,转而双目紧瞑,两只素手交错轻挥,口角翕动,显然正在念咒作法。

“是甚邪术?”

见此举动,牧云一惊,不由想起以前看的那些章回话本来,胡思乱想道:

“在这样荒僻之处偷偷练功,莫非她在修炼什么邪术?”

心中转念,牧云赶忙揉揉眼睛,放亮眼神,一动不动地凝视作法少女。

稍待片刻,那屈梦湄大概准备已毕,双手秀如葱管的纤指忽然向上一扬,檀口嘴唇中娇声叱喝:

“神鸟有灵,雪雀现形!”

牧云闻言,吃了一惊,定睛看去,见得在屈梦湄高挑的手指尖旁,随着呼喝之声,忽然间凭空出现了雪团,也就拇指大小。在和煦的春风中转眼坠下,无力地掉在地上,转瞬消融无形。

“噗哧!”

操着好大的心事等待惊世骇俗的场面,谁知等来的却是这样有气无力的结果,顿时牧云忍俊不禁,一个不小心,便噗哧一声乐出声来!

“谁?!”

施法不得力,听觉却灵敏。屈梦湄霍然转身,一双妙目紧紧盯向牧云这里。

见被发现,隐身树后的少年赶紧拿手指敲敲另一只手提着的鸟笼框。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调教这些天,小黄鹂果然没让他失望。轻叩之下,小鸟儿当即会意,张喙啭舌,当即便卖力地叫了起来:

“嘘呖呖…嘘噫谷…呖呖呖呖…”

“嘿嘿——”正自得意,冷不防却听那女子又喝道:

“别学鸟叫了。刚才那声笑,我都听到了,出来吧!”

见得如此,牧云只好从大槐树后转出,一手高举鸟笼,另一手指着笼中黄鹂,嬉皮笑脸地道:

“冤枉。我可没学鸟叫。这只小黄鹂,方才不知为何竟叫了。”

“哼!”

屈梦湄一声冷哼,欲待发作,却忽然记起,此时正身在茫茫荒郊野外。这无赖少年,尾随而来,显然不怀好意。念及此情,虽然心中恚怒,屈梦湄只得压了压嗓门,平静说道:

“这么巧?在这里也碰到你。来遛鸟么?嗯,这鸣玉涧的环境倒是合适。”

“非也!”

牧云斩钉截铁答道。

见得他这样神气。屈梦湄一惊,有些慌乱,勉强又说道:

“那是来踏春赏景?鸣玉涧流溪飞瀑,景色倒算委羽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