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白云乡里惊血魂』第三章 碧水丹山,翻为立尸之场

张牧云略施小计,便跟月火神教的毕真套得月火真义。只是,就在七天之后,这毕真,却死了。

还是六月底前的一天清晨,毕真被发现躺在鸣玉溪的溪边,已经奄奄一息了。当小师弟们发现后叫来师长,众人施救不得,便反复询问究竟何人施害。这时可怜的青年人,竟是面带微笑,口中嗫嚅了许久,才嘟嘟喃喃说出四个字:“冰蓝之瞳”。说出这句后,他便含笑九泉了。

死者已矣,生者却对死因莫名。顾不得污秽,教中长老检查了毕真的遗体,却发现其下身一片狼藉,看来是精关尽失,昨晚竟行男女之事。再看看他的脸色,虽然微带笑容,但面目苍白,毫无血色,好像被吸尽精血一样。

月火教的长者们什么没见识过?一看毕真如此情状,便知一定是他昨夜不知何故来到鸣玉溪边,受到山精妖魅的引诱,最后被吸噬精血而亡。

月火教出得这样惨事,丢脸还在其次,当务之急便是找到那祸根,务必速行报仇。长老们不敢怠慢,在报告给月火教主洞玄神君得知之后,便开始在教众中仔细排查,看是否有知情人,或是什么线索。

兴师动众的调查之中,毕真死前那一句唯一的遗言,自然是重点线索。虽然临死之时,语音含糊,终究经不住反复的分析询问,终于有曾和毕真一起与牧云几人冲突的小教徒,犹犹豫豫地跟长老们报告,他们说,这句话,却好像是那回妙华宫的人说过。

得到如此重大进展,长老们如获至宝,立即仔细研诘,没费多少功夫,就把当日毕真几人的倒霉事,给问得一清二楚。获知此情,包括洞玄神君在内,月火教的长老们个个脸色铁青。同辈之人,月火教的弟子却被妙华之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固然十分不光彩;而让他们尤其生气的是,以前两教或有心结,都还只是修行之人内部的意气纷争,没想到妙华宫竟然如此善恶不分,竟把妖类当成了宾客!

恼恨过后,稍稍冷静,这时候又有长老站出来说,近些日来,每当月明之夜,在委羽洞天外行走炼气,往往能感应到北方妙华宫的方向有隐隐妖气。如此一说,众人再无疑虑,接下来便是面如满月、色如重枣的洞玄神君,和几位长老商议兴师问罪之事。

月火教暗流涌动,张牧云却一无所知。这一日夜晚,当明月一钩升于天际,他便端坐于不语崖上思索毕真所言月火真义——只不知此时斯人已然亡故。

明月缥缈,辉彩华曼,四顾广阔天地,俱笼轻纱一样。眉眼观月,冥然入定,不知凡几,蓦然心动。若有所得,急取怀中天书之卷,翻至『洞阳火神之章』,只见其书页已是一片通红,光影红艳,宛若火燃。

牧云见状,忙以手抚书,只觉滚烫。而刹那之间,恰似一道闪电当空劈下,他整个人突然变得光辉灿耀,笼在一片火焰之中,不语崖霎那间宛若火场。

身周猛烈燃烧着真火,内心却是一片混沌。宛如天地初分,周天一片黑暗,忽有一点火苗,自幽暗中生,整个天地乾坤便因为这第一缕的光明猛然分崩离析。高山崩塌,坚硬的岩石流淌成岩浆八方蔓延,海水沸腾,万年的古波蒸腾成带火的彤云九州翱翔,一切的空间、一切的时间都被熊熊的火焰填塞,鼎革之魂的烈焰神苗自此在宇宙永燃!

正自切身体会着洞阳火神的真义,却冷不防当头一瓢冷水浇下——是真地感觉到有一大瓢凉水兜头浇下!

“莫非这是天书在演化天一生水、地二生火的天地至理?”

“哗啦!”

又是一片水浪浇来,急睁眼看,却原来真是绿漪和幽萝拎着大小两只水桶,正急急忙忙往自己身上泼水!

“别浇啦!”

满天的神通一时烟消云散,湿淋淋的少年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跳脚大叫:

“不是失火!不是失火!是我领悟了火灵法术啦!哎呀、咳咳——”

原来一言未完,那泼水泼得顺手的小女娃,却又是一瓢清水甩来,正好冲进少年张口说话的嘴里,直呛得他不住地咳嗽,又“噗噗”地往外吐水!

“别玩啦!”

已看出那调皮少女趁机把这当泼水节,牧云忙冲了上去,一把将她手中的水瓢夺下!

委羽山中打打闹闹,此时那北国之中却又出了一件大事。连遭挫折、却在血魂晶王帮助下转败为胜的关外侯,却又遇到了一件大麻烦!

就在居延军扫平了豕韦族之后,北方忽然又崛起了神秘的部族,号为“九幽”。九幽人肤白,身长,干瘦,面目阴森,如鹰隼夜枭。九幽人有召尸大法,能将死尸或者白骨召唤成攻城略地的大军。

当鬼魅一般的幽灵大军、白骨亡灵的步兵骑兵,在九幽族的驱驰下铺天盖地地涌来,本已扫平北方豕韦等蛮族的夏侯勇部,一经接战,节节败退,死伤无算!

面对九幽大军,夏侯勇倒是依然发现血魂晶王的神力恰能克制幽灵军团,只可惜亡灵大军无穷无尽,以一己之力,依然回天乏术。

进入七月,突如其来的灾难继续蔓延。本来已深入北疆的汉族王朝军队,在七月初已退到了离狼居胥山不远的地方。七月初四,狼居胥山无常谷一战,关外侯军团遭到开战以来最沉重的打击,夏侯勇向来视为最精锐的血海法师团和夜煞骑兵旅,在此役中几乎全军覆没!无常谷狭长的谷道里尸横遍地,血流漂杵。

关外侯的大军大伤元气,而九幽族的亡灵军团,也终于逼近了居延城北方的天然屏障涿邪山脉。阴森恐怖的亡灵军团,并不着急穿越涿邪山脉,而是开始不慌不忙地屠杀已占领地区的平民村庄和军事要塞。

局势糜烂至此,桀骜不驯的关外侯也不得不向朝廷低声下气地求援。到了七月初八这一天,居延城中发出的告急文书,一天之内便连发了五份!

在此军情危急如火、形势危如累卵之际,那个一向对关外侯忠心耿耿的宠妾贺兰媚儿,却在无人处露出诡秘的笑意。

“哦哈哈哈!”

漠北的荒野之中,一人独处的妖媚女子冲着苍天戈壁忘形地大笑。

“女娲!曾让你胜得一筹,却不知此事尚未终局!”

血色夕阳下,身材俏媚玲珑的纤小女子,口中说出的却是这等莫名其妙的狂言大话!

第九卷『白云乡里惊血魂』第四章 厨下春语,迤逗才女销魂

七月初,南国已入盛夏,但位于坐忘峰高崖上的无定草堂,现在却温暖如暮春的时光。这天上午,藏幽阁的女弟子屈梦湄又来无定草堂,给牧云带来几本经卷。

将书匣交给牧云,才女未如往昔一样清谈几句经籍的义理。她一提裙裾,转身竟一头钻进无定草堂的厨房里。这时候,辛绿漪正在厨房中准备午饭,幽萝则不知又跑到哪儿疯玩去了。

新得了书卷,牧云翻了翻,见其中有一册乃是诗词联语,颇为喜欢,便去堂前石坪外侧的绿茵草坪上坐下,在青草和野花的芬芳气息包围中,开始流连于优雅的诗卷。随手翻阅,竟发现有不少关于家乡洞庭湖的诗句,便更加沉浸进去了。

此时草堂厨房里,两个女子正在打理炊事。绿漪仔细地清理着一只肥美山鸡内脏,屈梦湄则用清澈的山泉水帮忙清洗着翠绿的山蕨菜。

揉搓着山鸡肉,辛绿漪听着屈才女“哗哗”洗菜的声音,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屈妹妹,你向来只惯读诗书的,怎么今天一定要来帮我做午饭?”

“唉。”

屈梦湄叹了口气:

“连你也觉得奇怪吗?”

清俏的容颜有些黯然神伤;她说道:

“辛姐姐,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君子远庖厨。这两句话,虽然是书上讲的,我却不信。十几年来,我只顾阅览诗书,一来喜欢,二来也想在经义文章上为我们女子争一口气,证明我们女孩儿读书不仅不会输给男子,还能压过他们。”

“哦?”

鲤龙妖灵眨了眨眼睛,道:

“那为什么今天却入了厨房,操持起女子之务?”

“唉…”

这一回屈梦湄叹息颇长,有些落寞地轻语:

“女子无才,便是德,果然书上讲的,都是没错的。近日我心生一念,却觉要达成念头,十数年来读过的万卷诗书,丝毫无益。反倒是…”

望一望眼前幻丽玲珑的女子笑颜,屈梦湄有些无奈地说道:

“辛姐姐,你不觉得么?张公子跟你在一起时,常常开心地大笑…可你,却从来不读书的…”

“嘻!”

辛绿漪闻言,本就灿烂的笑靥变得更加开怀,一时也没想太多,毫无顾忌地说道:

“那当然!与他相比,碧奴只是沧海中一芥子。能得他青眼,恩准我追随,乃是万世修来的缘法。为了感谢他,我宁愿处处曲意逢迎!嘻嘻,你还不知道——”

妖精如花笑靥上,忽然浮现一丝微含狎意的笑容,跟这位算得闺中密友的女孩儿说道:

“你还不知道吧,也就是现在天气暖了。前些日,天气尚冷时,每天晚上我还帮他上床先暖被窝呢!”

“啊!!!”

屈梦湄一声惊呼,表情复杂,迟疑了半晌,才胀红了脸,尴尬说道:

“那你…你被张公子他破瓜了吗…”

“死丫头!”

辛绿漪这时却变得无限娇羞,两靥飞霞若火,笑骂一声,脱口而出的却是:

“我倒想呀,可是仙师持心清正,我只能先暖被,在他安歇前都要下床的。唉…”

羞急撇清,临末了时语气转幽,学着屈才女那样叹了口气,有些哀伤的说道:

“我却还是仙缘不够呀。”

“呀!”

听她这话语,瞧她这模样,屈梦湄却也笑骂道:

“还说我是死丫头,却是你不要脸。你还想跟他有什么…什么仙缘呢!”

“嘻嘻,嘻嘻嘻。”

面对屈梦湄如此笑骂,辛绿漪却未反击,只是笑个不停。

热聊一阵,两个楚楚如画的女孩儿,又忙了一阵手头的活儿。略等清闲,这次却是屈才女忍不住,先开口跟辛绿漪说话:

“辛姐姐,我跟你说句话。”

“嗯?”

“非是我自夸,姐姐你说,以我们这人品这相貌,怎么、怎么那个张公子一点都不动心呢?”

“哎呀,你真是——”

辛绿漪一听,本来想抓住这话头,趁机叱她一句“不要脸的死丫头”,报刚才笑骂之仇。只不过话刚到嘴边,一看见眼前女孩儿神色,后半截话儿便又缩了回去。

她这一迟疑间,屈梦湄又说道:

“辛姐姐,会不会是张公子已有心上人了呀?”

“这…”

听得梦湄问话,辛绿漪眼前猛然便闪现出那一晚长江夜行船中自己看到的那个少女。国色天姿,优雅如仙,当时立在仙师身边,娜丽妙曼,举世无双,后来幽萝常常诉说的那个月婵少女的身姿容颜,忽地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就在这一刹那,恰如一道闪电倏然耀亮夜空,回想近来的种种,辛绿漪的心中便升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莫非仙师他,真地已经喜欢上那个月婵姑娘?”

浮起这个念头,她有些惊诧,有些迷惑,还有些悲伤。

而从自己几百年来的经验来看,自己的直觉往往惊人的正确。愣怔半晌,定了定神,集衡山清灵之气的女子却舒展了容颜,跟还在等她答案的妙华女弟子说道:

“妹妹,不能吧。隐居深山,近来何从认得和喜欢其他女子呢?”

“哦…啊!那会不会他喜欢的是幽萝???他、他、他怎么会这样…”

“哎呀死丫头!你瞎想啥呢!”

辛绿漪终于忍不住走过来,拿刚洗净的手在才女的玉臂上推了一把,开口嘲笑她:

“小妮子,春已逝,却在这里发什么春情?快,快去!帮我把米淘了!”

“诶!”

这时清醒过来,屈梦湄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拿过灶台上辛绿漪已经装好的米篮,出门去旁边山泉淘洗白米了。

只不过,出了门,姗姗而行,她却忍不住朝南边草坪上那个少年瞥了一眼。只见他,白衫如雪,英姿磊落,正站在绽出满条绿叶的迎春花丛前,书别在背后,面朝着苍莽群山,一动不动,俨然在沉思着什么。见此情景,屈梦湄胸膛中那颗心又猛然动了两动,然后便止不住,如小鹿乱撞怦怦怦跳个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