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大爷,这、这不太方便吧?绿漪姑娘她还没出阁…好好好,我让她出来就是!”

在两位月火教尊长面色不善的注视下,牧云招呼一声,还是让绿漪出来了。

听得牧云话音,绿漪便袅袅婷婷地走出了房门。午前明亮的阳光里,缠绵清丽的女妖娉娉婷婷,亭亭玉立地站于石坪,周围青山翠谷,碧茵环绕,则宛如一朵碧潭里盛开的白莲。

见得绿漪,洞玄与寒阳相视一眼,便叫了一声:

“冰蓝之瞳!”

乍听得这字眼,牧云和绿漪立时稍稍一愣——毕竟,山间无事,岁月清闲,偶然发生的一场争斗往往在闲谈中被时时提起,特别是屈梦湄,有时来了,便乐滋滋再次跟三人回顾那日发生的情景。于是,那其中少年拿来诳人的“冰蓝之瞳”,无定草堂之人都已耳熟能详。当这四字被老谋深算的月火教主偶然说出,猝不及防之下,牧云和绿漪的神色都有些波动。如此神情,早就落在月火教高人的眼里——这显然便是眼前一男一女试图掩盖、却不小心走漏的异常和破绽了。

“好小子!还敢隐瞒!”

洞玄神君大喝一声,震得牧云和绿漪耳膜嗡嗡作响;寒阳长老则神色一紧,盯着辛绿漪,虽然身形未动,身上那件黑色道袍却猛然鼓胀如帆,隐隐还听得有风雷之响。

“怎嘛,冰蓝之瞳,又是如何?”

见得这样阵势,刚才还好言好语的张牧云,也突然横眉立目,眼光束拢,锋锐如刀,盯着眼前二老,气势也骤然凛冽。

“好小子!”

见在自己二人如此阵势之前,这少年竟然不为所动,却反而还气焰陡张,洞玄和寒阳倒是在心中赞叹一声,先前的小视之心已去了三分。

对峙之时,那寒阳喝道:

“小子,休得装糊涂。徒儿毕真临死之前,曾说出‘冰蓝之瞳’之语。我教掌门反复研诘询问,已知上回你等与他冲突时曾报出‘冰蓝之瞳’的说辞。而毕真殁时,下身流离,竟含笑而终,看此情状显被妖物迷惑吸干精血而死。听此遗言,再观你这身具冰蓝之瞳的白衣女子,是为妖物,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说?”

“这…”

听寒阳如此剖析,言之凿凿,牧云下意识地也转脸望了鱼妖一眼。

见他看来,辛绿漪那一对明眸依旧清澈如水,毫不迟疑地迎向少年的目光,一言不发,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虽然并未说话,牧云却已得到答案。心中安定,他便转向两个兴师问罪之人,不慌不忙,朗声说道:

“呵,依我看,二位上了年纪,应是见多识广的老成之人。今日却为何如此鲁莽?莫非不曾听说过,眼见为实,只凭一句‘冰蓝之瞳’,就断定是我草堂之人所为?”

“哼!”

以寒阳长老之尊,何曾遇得这样说话?不需听牧云说什么,只见得他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就足够让他火冒三丈。况且,他早就对妙华宫有些心结,便喝叫一声,竟要动手。

“且慢!”

却是洞玄神君出言阻拦。甭看二人外貌似乎洞玄火爆、寒阳阴冷,但真论处事之道,却还是洞玄从容老到。

“小张公子,”出乎意料见牧云如此凛烈气度,洞玄神君不由自主也将心气放平和。他客气地叫了声小张公子,便不紧不慢地道,“且不说是否亲见,你崖上这位女子是为妖身,此事莫非你也否认?”

听得此言,旁边那位娇若明荷的女子,初时愠怒,继而羞惭,目光紧盯着牧云,只觉得自己替“仙师”丢了脸。正自惆怅踌躇,却听得少年说道:

“月火教主,请问您今日来我不语崖,到底是为找寻仇人,还是来除妖?”

“便来除妖又如何?”

洞玄神君不动声色,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

“来除妖么…幽萝!”

刚才还语气平静的少年猛然间升高声调,高声喝道:

“快出来!有人找茬打架,说不得,今日怎么也不能让启衅之人讨得好去!”

恶声恶言一经说出,那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原先阳光明媚的无定草堂前,不仅光线好似猛然黯淡,连地面都似乎摇晃起来。

“哥哥,这时才叫我!”

早就在草堂中探头探脑的小少女,听说有架要打,如聆仙音,如穿花蛱蝶一般从屋中飞扑而出,站在牧云和绿漪中间靠前的位置——一瞧这架势,若真以打架论,倒好象她是先锋。

“晦气!”

幽萝飞鸟般蹿来,洞玄神君一看,却暗叫了声晦气。他心说,这少年看来也非端人;刚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还以为正气凛然,谁知道却唤出这么一个粉妆玉琢的媚丽小囡儿横在双方中间,这样一来,自己如何下得手去?

纵然鄙视,洞玄神君倒也立即清醒过来。牧云蛮横,他反倒笑了起来,目光越过幽萝头顶,跟牧云说道:

“小娃儿,我看你目光澄澈,非似妄人;本座好歹也是月火神教一教之主,你怎么不信我,却信一个妖怪?”

“哈哈!”

洞玄神君却不知少年豪爽任侠。听他如此疑惑,牧云张狂一笑,故意带着些不解地反问道:

“你口中这妖怪,与我日夜追随,亲如家人,莫非我不信她,信你?”

“…”

“呜…”

方才见少年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为自己不惜要与人大打出手,本已感激,现在又听得这样推心置腹的清狂之言,则向来尊少年为天人的衡山清妙妖灵,更加受宠若惊,悲喜交加之际,终于忍不住感动得哭出声来。

见得如此情形,洞玄和寒阳相视一眼,似乎心中都明白了什么。洞玄使了个眼色,寒阳会意,便稍稍温言说道:

“小娃儿,切莫急。虽然我看这女子是妖身,也不似奸恶妖邪。只是毕真我徒毕竟为人耿直忠厚,与人无仇无怨。细数起来,只在两月前与你等大起冲突。无巧不巧,临死前又说出‘冰蓝之瞳’之语,你让我等如何不疑?小哥儿,我等并非故意为难于你,只是事实在太过巧合,平心而论,你不也觉得疑惑么?”

“…不错!”

牧云略一思索,当即赞同。少年向来吃软不吃硬,看寒阳跟他说理,他也和缓了面皮,平心静气地诚恳说道:

“说来此事却也可疑。虽然我家碧奴绝不会做此恶行,但毕真临死前毕竟有‘冰蓝之瞳’之语,究竟是何缘由,我倒也有些好奇。”

“况且,那毕真后来毕竟对我也算有些恩义。”

他想起上回略施巧计跟毕真套得月火真义,音容笑貌,宛在眼前,这时却天人两隔,也甚是悲痛。他叹息一声,稳定心神,说道:

“二位月火前辈,罢了,说起来近日我夜里也有些失眠。正好,我便去委羽山的山野林间活动活动筋骨,帮你们看看,到底是什么邪祟妖物在作怪。”

“好!”

既然说到这份上,洞玄和寒阳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二人也是经多见广之人,饱经风霜,一看这草堂前一男一女一童,个个眸子清亮,声言端正,确实也不像奸恶之人。而这三人傲然伫立,不卑不亢,那等巍然自若的气势,可知他们绝非等闲之辈。既然如此,这么多天来月火教细心追查也无真正头绪,何不如让这少年出手相助?说不定他们真能追查出“冰蓝之瞳”到底有何关窍秘密。

主意已定,洞玄神君便一拱手,洪声说道:

“那便有劳小哥,我等拭目以待,望几位早日解开谜团!”

说罢,他摆袖一示意,便和寒阳转身离去。

“慢走。”

牧云告别一声,便转身想跟绿漪、幽萝说说刚才之事。只是,就在这一转身之间,蓦然灵光一闪,牧云想到一事,便忙又对正在西边松木板路上行走二人大喊:

“请留步!”

“咦,何事?”

“是这样,从今日起,我却想在贵教当个普通弟子!”

第九卷『白云乡里惊血魂』第七章 妖声愿闻,一入委羽洞天

“这…”

牧云这提议颇为突兀,洞玄神君乍听之下便是一愣。不过等他朝少年脸上望去,却见到这长相英武明朗的少年郎,却在跟他挤眉弄眼。

“哈哈!”

洞玄神君当即便心领神会,爽朗说道:

“好提议!那不如现在便随本座回去。”

“好!”

张牧云毫无拖泥带水,他举手示意,请洞玄神君稍待,然后便转身跟绿漪和幽萝略作交代。本来二女听说牧云要跟这俩老头走,颇不乐意;不过等听明白牧云低低的几句吩咐,顿时转忧为喜,连连点头答应。

于是,转眼之后,无定草堂之主便跟这俩前来兴师问罪之人,说说笑笑地飘然下山去。

随洞玄、寒阳二人下山,先经草海,再沿鸣玉溪南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月火教所居的委羽山洞。在这一路上,行走无聊,月火二老也和少年交谈,问问他的来历。和这两位,也没必要多做隐瞒,除了少数两三件不能说的,牧云也竭尽所能,把平生最得意的事情都跟他们说说。于是一路听下来,月火教二老倒甚是惊异:

“没想到这小娃儿,身具如此气势,却其实只是个罗州府的寻常市井之徒。”

说话间,那委羽山洞便到了。刚才异想天开,到这时牧云才发现,正因为这个念头,自己才有了个开眼界的机会。

到了委羽山洞地界后,牧云才知道,这道家的洞天气象,与以前想象的大为不同。委羽山洞的入口并非在平地上,而是要爬上一座叫洞天山的大山丘。爬上洞天山,也只有快到山顶时,才能看见委羽山洞的入口。

洞天山上的草木繁茂,满目芳翠,郁郁苍苍,不少奇花异草遮住了委羽山洞的入口;直等到沿着石板路走近之时,牧云才见到了真正的洞口。这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惊得张大了口:

“好大一个洞!”

原来在他眼前,是一个方圆几乎有数里的大石洞口。绿树繁华的洞天山顶开了一个大洞,黑黝黝的洞口朝天袒露,边沿是嶙峋的怪石,还都朝一个方向旋转层叠,乍一看,倒好像是坚硬的岩石流成了漩涡,甩成了大洞边沿,中间露出委羽山洞天的入口。

虽然此时离洞口其实还有数十丈远,牧云已能感觉到一股寒凉的气息从那边扑来。这一刻,让他以后回想起来能记忆深刻的是,纵然委羽洞天之口气势恢宏,雄大出奇,自己颇为惊讶,但以后每每回想,却只记起当他第一次到来时,却见到有一群一群鲜黄色的蝴蝶忽然从绿树丛中飞起,在仰面朝天的巨大洞口翩翩起舞。衬托着深不可测的黑黝黝背景,翩跹飞舞的黄蝶们份外的清楚鲜明,仿佛是神秘的自然精灵,在此刻向他欢迎致礼。

见得如此不凡,牧云的兴头便更足。到了洞口边,便有些显然是杂役守卫弟子的月火教徒奔走过来,迎接教主和长老的归来。这些人虽然看见了跟在后面的少年,有些讶异,但在威严的教主和护法长老面前,他们的脸上没露出丝毫异色。在他们这些人的引领下,牧云便在洞沿嶙峋的怪石中找到一条下行的路,顺着这条沿洞口盘旋而下的石阶,正式地深入了这道家号称“大有空明之天”的普天下第二洞天。

小心地走过急旋而下的天然石阶梯,下到委羽山洞的深处,简单枯燥的前行,几乎要认为这盘旋的石阶没有尽头,只是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便发现前面的人开始向前水平地移动。

“到了洞底了吗?”

跟着前面的人继续向前走,原先洞口泄下的光明渐渐被抛在了身后。不一会儿牧云便看见洞府两边的石壁上每隔一段便出现一对青油灯烛,这时才察觉,自己正在大白天里一步步地走进了暮色。黄彤彤的烛光映照下,牧云看见了两边带着青苔的光滑石壁,偶尔出现的石钟乳,还有远处定时传来的水滴“叮咚”之声。

而亘古形成的山洞还有些奇异的特性,一路行走,在机械的水滴叮咚之外,时不时还能清晰地听到很远处的人语。它们忽然在耳边响起,忽然又在耳边消失,自己甚至刚刚想插话,却忽又陷入一片孤寂。行行重行行,这样的路途转眼又变得简单而寂寞。

“两位前辈,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刚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牧云恨不得此时马上便到目的地。

“不久了,不久了。”

在随行弟子有些吃惊的目光中,贵为一教之尊的洞玄神君十分客气地答道:

“娃儿,我们再走过石刺林,等过了第一个七星天窗,便到了安顿你的地方了。”

“石刺林?七星天窗?这是啥?”

牧云有些迟疑。正要再问,便已听得那寒阳长老说了声:

“石刺林到了!”

“石刺林?在哪儿?”

张牧云闻言,朝四周看看,却觉得除了这儿的石洞变得很宽敞,也没见得其他什么变化。

“呵呵,小娃儿,请抬头朝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