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寒阳这一声,牧云猛地抬头朝上一瞧,顿时便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就在头顶那高约二三丈的石壁顶上,竟密密麻麻地排布着千百根石钟乳。和一路看到的那些柔顺圆滑的钟乳石不同,头顶上这些石钟乳根根尖锐如锥,自顶壁垂下,上粗下细,仿佛一枝枝锋锐的利箭正蓄势待发,转眼便要箭如雨下!

“呀!好个吓人的石刺林!”

饶是牧云胆大,这时也不禁心寒。要知道,在这些锥刺利箭一般的钟乳石林下行走,万一哪根不开眼的石箭坠了下来,落到顶上,便真要肝脑涂地了。不过,好在对牧云而言,也是一时有些胆寒,等往前走了几步,很快也就神色如常了。

见他如此,那些陪同的月火教弟子,想起了自己当初第一次在石刺林底下行走时,师长提醒自己突然仰脸朝上看的反应,便忽然对少年有些佩服起来。

再走了一小程,他们便遇到了洞玄口中的第一个七星天窗。原来,这委羽山洞蜿蜒于委羽山脉之中,其洞穴之长、面积之广,超乎想像。在这样庞大的山底洞天中,除了入口之外还有七个洞口露出山岭之外。恐怕委羽山洞被尊为天下第二洞天,并非侥幸,它这七个袒露在外的洞口位置分布,无巧不巧地和天上北斗七星类似,恐怕真有些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在内。于是,此时占据洞府的月火教徒,就将七个洞穴天窗根据北斗七星命名,牧云他们现在走到的这第一个,便叫做“摇光神洞”。

在昏暗中行走这一时,当忽然来到摇光神洞“天窗”之际,牧云看到眼前一道明亮的光柱从天而降,笼罩在方圆几里的滑石地面上,于是刹那间他有一种错觉:

眼前这道光华,如此光明辉耀,通天彻地,它定是来自天界。

“走吧,年轻人。”

见牧云如此沉醉,那寒阳一改之前冷淡脾性,竟是微微一笑,带些戏谑地说道:

“等安顿好,你来这里发呆的机会还多呢。”

“呵!”

于是一行人继续前行,大约又绕过两个岔口,经过五六间有人住的石室,他们终于在一间简朴的石室前停了下来。等停下来,牧云朝石室里面看去,见这石室中正有一个年轻人坐在石床上,低着头在缝补着衣服。左边的石壁上一盏油灯放在掏出的墙洞里,黄澄澄的火苗微微摇曳,照得石室也算明亮。

“明真!”

只听寒阳长老朝里面叫了一声。

“哎!”

里面的年轻人条件反射般扔掉手中的衣服,倏地站起来。转身朝石室外一看,眯了眯眼,先看见寒阳长老,当即便神色恭敬,正要低头行礼,猛可间一望旁边那个高大的老者,忽然认出他是谁,便更加惶恐,赶紧向前走了两步,一个头磕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道:

“徒重孙儿明真拜见教主、拜见长老!”

“起来!”

这时寒阳长老已将牧云领进门内,洞玄神君和其他随从弟子则均留在门外。等明真小徒孙儿站起,寒阳便拉过牧云,跟明真说道:

“今日我教又多一位同门,这是牧云,你来见过。”

“明真见过牧云师兄!师兄好!”

虽然搞不明白这“牧云”的道号如何排名,但见人家是掌门和护法一同领来的新弟子,于是虽然自己先进门,此时张口一说话,还是尊他为“师兄”。

“你还是叫他师弟吧。毕竟他今日刚入门。”

冷酷威严的护法长老这时却是满面春风,说道:

“明真,你这屋中,自毕真…去后,空出一张床来。你这牧云师弟就暂和你住在一起。”

“是!明真一定好好照顾牧云师弟!”

“好。牧云,”寒阳跟牧云一指石室,道,“你便住在这里,自己便宜行事吧。一会儿我叫执事弟子送本门袍服来。”

“好!恭送掌门,恭送长老,恭送各位师兄。”

于是,从这时起,牧云便在委羽山洞中安顿下来,在这一个普通石室里和一个叫明真的月火教小弟子暂时住在一起。

待安顿下,过不多会儿,果有月火教中的执事弟子来给牧云送上一套黑布教袍。牧云将它抖开一看,见上面绣着三四朵残月火焰,正和眼前的明真、逝去的毕真身上的道袍花纹图案一模一样。

而那个执事弟子送上教袍之际,还特地跟明真交待,说这位牧云师弟刚来门中,一路舟马劳顿,这几天不必急着带他参与教中事宜。明真颇为机灵,唯唯诺诺应承之际,心中却想到:

“这师弟,来头不小。教中长老前辈,摆明不想让他遭那些新弟子入教必经的杀威阵仗。”

略去这些饮食起居琐事,刚来委羽山洞的这半天中,牧云除了打听打听月火教的基本事宜,也跟明真问问那个身死不久的毕真有关的事情。

提起这个曾和自己同住好几年的室友,明真自然有说不尽的话题。而但凡叙事,若涉及生死,哪怕是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能说得极为动情。这一下午听下来,最后牧云的心中已满是愧疚。经历种种之后,他忽然觉得,那天和毕真好勇斗狠当时觉得有理有据,但出了这样事情后,再回想起来,却觉得不是个滋味。一时间,活泼豁达的少年竟有些感慨,沧桑地领悟出,有时觉得理直气壮的事情,事后想来其实未必真地那么准确无误。

撇去这些伤感的领悟,牧云一想起不久前还在自己面前鲜活出现之人已然不存人世,便更加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尽心竭力,努力找出害死毕真兄的真凶。

于是,才来第一天的晚上,他问明现在外面的时辰,便掸一掸袍袖,跟这位新结识的室友说道:

“明真师兄,小弟初来乍到,在这洞府呆得这么久,不觉有些气闷。不如烦请师兄带路,我想去委羽山洞外走走。”

“啊?!”

听得他这请求,那明真竟是十分吃惊,面露奇怪地表情急急说道:

“师弟呀,我不是已经和你说了一下午吗?现在外面已经入夜,你怎么还敢出洞门啊?”

第九卷『白云乡里惊血魂』第八章 心法凝月,路迷野壑风清

“我胆子大!”

见明真如此惊异,牧云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

“师兄不知,我虽然年纪小,但胆子是极大的。”

“真的?”

“当然!”

于是牧云又把过往那些自觉胆大的乡村市井经历吹嘘一通,却听得明真哭笑不得。

不过好说歹说,最终明真还是没拗过。稍作整理,明真跟附近值班巡夜的师兄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这位新来头一天的师弟出门了。

重走白天的路出去,牧云倒觉得这洞中路途并没有白天感觉的那么长。也许在人头一回踏上一条陌路时,因为对目的地何时到来的未知,让他对距离的长短并没有真正准确的感知。

夜晚出门,委羽山洞中的月火教弟子已大多安歇。顺着洞壁和轻风传来的动静,比白天小得多。这时在山洞中逶迤行走,无论自己的脚步声还是偶尔的谈话,都在洞壁上震起了比白天响得多的回音,嗡嗡嗡地回荡在四方。

明真送牧云送到通往洞口的石阶路头,就不敢再往前走了。他跟这位丝毫听不进劝告的师弟叮嘱了几句,便一步三摇头地回去了。看着他的背影,牧云一笑,便转身迈步走上石阶,沿着这条名为“盘梯”的石阶路盘旋而上了。

出得洞来,牧云一路往洞天山下走去。今晚他的目的地,是那个毕真出事的鸣玉溪涧。

等晚上出来,他才发现,洞天山的山林失去了白天的明艳。虽然十四的月光灿烂皎洁,在林荫密集的山间野径中闲步时,触目所及的还是灰黑和暗淡。离了身后的委羽洞口一段路,那绕林吹动的山风就变大了。

强力的山风掠过树尖,冲入了林中,搅得到处哗啦啦响成一片。又有空穴来风,强风无论从山洞口扫过还是灌注其中,都把洞体当成了巨大的哨子,迅猛吹出尖利而宏大的哨音。这些山野的声音,既似猛兽的嚎叫,又像冤鬼的号泣,而在这月圆之夜,人迹稀少的狂野山川里并不乏真正的猛兽妖魔,它们应和风声,也在嚎啸。于是独自在光与暗的边缘反复交错前行,纵使牧云再胆大包天,也不免心惊胆战。

夜晚出来,按着牧云的本意,既然那毕真是夜里出来遭遇妖邪,那自己穿戴着月火教的袍服,来山林里月亮地里行走,很有可能也遇到杀害毕真的凶手。这样的计划有些凶险,但一来为洗脱绿漪嫌疑,二来经历大王庄之事,他对那些狡诈凶残的妖魔已是恨之入骨,因此并不如何惧怕。

当然,想归想,实际来这委羽山洞外神秘莫测的夜晚山野走一遭,出于本能,他还是难免偶尔腿脚发抖。

不管如何,牧云坚持顺着那天毕真可能走过的原路,往前行走。下得洞天山,原本的密林渐渐疏朗;头顶也照到更多的月华,自己能见的山野渐渐的清明。于是牧云又回复了些胆量。

经过一段曲曲折折的山路,牧云靠近了毕真出事的鸣玉溪涧。这时候,天上月满如盘,像一只注满水银的玉盆,明晃晃地悬在天上。借着灿烂的月光,牧云往四野看去,便能看出了碧树芳草,随风起伏。月下的景色,变得颇为清幽怡人。只是虽然不再胆怯,沿着鸣玉溪涧往来行走了一个多时辰,牧云盘算之事,却丝毫没有进展。

见得如此,张牧云抬头望望天上,发现已经月移中天;回头数一数,便发现自己沿着这条山溪来回的次数,已不下十多趟。

“再不回去,恐怕那明真真要着急了。”

牧云想了想,望望四野,依旧悄无人迹,丝毫没有妖踪,便只好放弃。打道回府,上洞天山,入委羽洞,下盘梯,往前走不得多远,便恰遇到明真正带着几个师兄师弟,各打着火把,要出来寻人了。

一夜纷扰,无功而返,之后牧云便老老实实蹩回洞室,乖乖地睡觉了。

等到了第二天,和牧云同室的明真便发现,这位教主和护法长老领来的新弟子,竟是无比惫懒。吃完早饭,他们这一辈份的弟子都要去一个宽敞的石厅中去做早课;结果喊牧云一起去时,他竟然还赖在床上睡回头觉。身在一个教规甚严的修行教派这么久,明真还真没见过有人敢这般偷懒。在他心目中,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了!

只不过,当他无奈去那个叫“朗照厅”的石洞大厅中做早课,按着自己的良心跟值班师叔汇报情况时,却被告知,他这位同室新弟子根骨不佳,早课等日常修行功课并不适合他。究竟如何教化,掌门和教中长老正在耐心研究,让他先不要管。

“古怪!”

明真不是傻瓜。听着闻所未闻的理由,再偷眼观察值班师叔这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心里便疑窦丛生了。

不过,又一想,自己只不过是教里最低等的弟子,既然前辈师叔都这么说,自己又能怎么样?于是明真唯唯而退,回到自己屋中,却见那位赖掉早课的小师弟,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膳食堂送来的早餐。没好气地探头看一看,明真却发现他这早餐,竟比自己和师兄弟们吃的丰盛太多!

这一来,本来满腹狐疑的明真小师兄,倒好像猛地恍然大悟了:

“呀,我怎么没想到!瞧这阵势,我这小师弟,难免不是哪户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了。昨天见他来时那阵势,我便该想到!”

茅塞顿开的明真,越想越对劲。他觉得,牧云一定是被家中长辈送来月火教修行,好消去往日顽劣,但又不忍心,少不得跟掌门长老们重金献礼,不让他们娃儿吃苦。

刹那间,明真只觉得豁然开朗,所有的现象都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由掌门和护法隆重护送来?因为收了重金。为感谢人家对本教派开支的重大支持,不妨给足面子;

为什么昨天自己跟他讲了这么多毕真遇难的凄惨、暮色山野的可怖,他还是执意在要夜晚出去溜达?因为顽劣。

于是,自觉想通背后隐藏的关窍,本来对牧云甚为呵护关爱的明真师兄,内心难免添得几分鄙视。

等到了这一天的中午,明真回屋整理内务,谁知道,一进屋门,却发现那个只晓得赖在床上养神的小师弟,竟然踪迹皆无!

“他去哪儿了?刚没遇到啊!”

明真倒也有些慌张:

“这富家小子哪儿去了?别弄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掌门长老们难免迁怒于我,不免要担责吃罪!”

明真忙走出石室,一边喊着牧云的名字,一边往石洞的深处寻去。

“师兄,我在这里。”

没喊几声,也没走出多远,明真便碰着了牧云。看见牧云时,见他正在一片钟乳石前发着呆。

“师弟,在这边做什么呢?”

明真看了看这一片钟乳石林,又看了看牧云出神的模样,不明其意。而明真也是心善,刚才心中一阵鄙夷和轻视,等真正见到牧云时,话一出口,已变得温和关切。

“师兄。”

听得明真声音,牧云转过头来,指着刚看的钟乳石,笑吟吟说道:

“我在看这钟乳石。”

“钟乳石有什么好看的?”

“咦,师兄不觉得它有意思吗?你看——”

牧云手一指,有些兴奋地说道:

“果然是‘水滴石穿’啊!谁能想到不重不硬的小水滴,竟能把石头滴出一个坑?”

“哈哈!”

相比少年的兴奋,见惯万年溶洞中水滴石穿现象的明真,自是无动于衷。正要取笑几句,明真却忽然心中一动,看着这个有点激动的少年,心中想道:

“呵呵,这师弟,虽然纨绔,本质倒不坏。见到水滴岩石这等景象,也能欢欣雀跃,足见其还有一颗赤子之心了。”

心中这般想罢,明真升起一个念头,便对眼前师弟和蔼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