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清晰地判明当前局势,他夏侯勇才格外的焦急。现在的束手无策,让他更急!

这一晚,正当他在伊洛河平原的一个隐秘小山丘上思考对策时,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咚之时,抬头一看,自己那宠妾贺兰媚儿又出现了。

一见到她,心情正不好的夏侯勇,有些讥诮地随口说了一句:

“怎么样?难道你又有本事帮我渡过难关?”

“正是,君上料事如神!”

飘然而来的女子轻悄悄地回答,妩媚的容颜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什么?!”

虽然贺兰媚儿语声轻微,但落在夏侯勇耳中不啻是个惊雷。

“我听错了吗?”

夏侯勇犹有些犹疑,不敢相信般又追问了一句:

“你是说,你有本事帮我打败今天那个召唤千万白骨死灵的小魔王?”

“正是,臣妾有一法,帮您拿下洛阳。”

轻轻巧巧地回答之时,那一点本来凝藏心底的笑容,这时候如墨汁落水般化开,转眼布满贺兰媚儿那一张俏媚的容颜。她看着自己身前高大伟岸的男子,双眸中正闪烁着一种说不出的光彩——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感。

此时夏侯勇已受到她的这音容和话语的鼓舞,刚才拧成一团的脸色重新舒展。不过,下一刻,他却死死盯着贺兰媚儿,问道:

“你要怎么做?”

简短地一句话,竟让贺兰媚儿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嘻,那娃儿晓得就地取材,我们也懂。”

“我们不是已经积攒了七八万血魂军士么?我就用他们,召唤一个大阵,这阵法能将他们和周围方圆五里之人,全部搬移到三十里之内的一个地方。”

“啊…”

饶是以夏侯勇现在深沉的心机,也禁不住“啊”的一声失态惊呼。他可是聪明绝顶之人,贺兰媚儿话音未落,他已知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真地可以吗?真地可以吗?”

夏侯勇连问两句,与其说在追问贺兰媚儿,还不如说在自我否定。按他的见识和阅历,这样瞬间能移动十数万人的阵法的存在,真地不可以!

“血魂如可鉴,于此照迷方。”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贺兰媚儿却显得从容和淡然。她轻启朱唇,微微吟哦了这两句,一双妙目便静静地看着夏侯勇,对着这位已显得失魂落魄的王侯轻轻说道:

“这阵法传自魔界,名号‘血迷离’。它需要五万名以上身嵌血魂石之人同时施法,还需要用天魔大法夺十万人魂魄为引,方能发动这夺天地造化的魔界绝世大阵。”

“…”

听清她这句话,刚才还显得有些压抑不住狂躁的夏侯勇,却一下子冷静下来。在带着血腥气的晚风中沉默了良久,他忽然开口说道:

“怎么,又是魔界?”

虽然也只是轻轻地反问,但贺兰媚儿听得出,语调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怎么不可以是魔界?”

往常在床笫间只是婉转娇吟的娈媚女子,这时却是镇定非凡。她迎着夏侯勇语势中强大的压迫力,视若无物般静静答复:

“君上已精研天魔大法,怎么还解不开此个心结?神魔妖鬼,名号而已。若是君上不喜欢魔字,那臣妾就告诉你这是神界仙灵阵法。”

听得此语,本来胸中如蕴火山的夏侯勇,渐渐冷却平静。就在这期间,贺兰媚儿那娇柔的语音又适时响起:

“什么神魔之别,重要么?这些虚名浮号,又怎比得上君侯的万年大业?除非你顾惜十万人的性命,又或不想要这天下第一都城了。”

“…!”

听得此语,夏侯勇胸口如被大石狠狠撞击一般!

“十万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夏侯勇难道抵不过十将?”

这十万人鲜活的性命,早不在绸缪天下大事的前关外侯心里。

“洛阳城!”

他下意识地抬头远望,正看见雾霭缭绕的夜色中,那座雄伟高大的城池如一头猛兽般蹲伏于黑暗之中,那巍峨的城楼犹如猛兽的嘴巴,正张大着朝向自己这一方——此刻的洛阳王城多像一只高高在上的怪兽,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那隐藏于凄冷夜色中的眼睛充满着傲慢和讥诮,仿佛在说:

“瞧,就是这个自说自话封自己为王的乱臣贼子,还想来抢夺王城!”

猛然间,夏侯勇再次被冥冥中的巨锤击中胸口,一个踉跄,差点摔下眼前这个不算太矮的山丘!

而待他稳住身形,回过身来看着贺兰媚儿之时,则这个一直在他身后察言观色的女子,却见到他双眼发着狂热的光芒,在夜色中犹如猛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同时喉咙中滚动过一串低沉的话语:

“十万人,血迷离,本王不忍。”

贺兰媚儿一听,十分诧异,正要开口,却听见夜风又送来一句话语:

“待我登基之后,必为其建立陵园,每年祭奠。”

第十一卷『碧海潮生心之寻』第四章 激浊扬血,帝都血魂惊天

三月初五,黄昏,洛阳城中。

虽然牧云、幽萝建立奇功,暂时挡住叛军攻城的兵锋,但修炼至牧云和月婵这样的境界,总能感受到常人不能发觉的机锋。他们二人在城中并肩巡视,看着城中重振精神的人们,却已经感觉到头顶天空凝结的阴云中,竟散发着浓重的死气,虽然仍就平静,却有种事不可为的颓败之迹。

此时正入黄昏,虽为阴天,但西天却仍余一抹红霞。和往常不同,这抹本来似乎不该出现的红霞,并非光亮堂皇,而如一抹暗红的血色,低低地垂于西天。虽然天光不算太晚,但已显颓象破落的洛阳街道中此时已经变得十分冷清。店铺们早早地收了生意,住户们也都早早地关门。在街上逡巡,唯一能看到的人迹只有不时慌乱跑过的兵士,虽然气势依旧不减,但他们的眼色中已经充满了慌张。

“唉!”

当牧云看到这样的守军队伍中,有不少明显稚气未脱的少年孩子,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听了他的叹息,再看看西边天上那一抹鲜血一样的残霞,月婵抿了抿嘴唇,忽然轻启朱唇说道:

“牧云,抱歉。”

“咦?”

忽听月婵道歉,牧云有些奇怪。

“月婵,你跟我道什么歉呢?”

“牧云,其实…”

月婵欲言又止。

这时,二人都已经立定下来,站在一家成衣铺前;铺子的招牌布幡在风中晃荡,在地上孤独地摇荡着阴影,显得略有些凄惶。

“我想告诉你…”

在牧云注视的目光中,月婵鼓起了勇气,将心底的话儿轻轻提起:

“可能哥哥会觉得月婵俗气,可是当你们来京城寻我时,我便在想,不管怎么样,我们在一起,以我公主之尊,怎么也要让你们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是…”

说到此处,公主抬头望一望天空密布的战云,眼中已是泪光莹莹。虽然一语未完,其义已明。

“呵…”

富贵之人,说出此语,本确显得俗气。只是牧云听了,却有一股磅礴的感动情绪瞬间填满了胸臆。牧云目不斜视,盯着月婵俏丽的容颜,想了一想微笑言说:

“月婵妹妹,其实就算只活到今日,我张牧云这辈子已值。汨罗之湾,乡野小儿,能结识公主,本已是天大福缘。对我而言,至今仍似在梦中。月婵,不怕你笑话,你我相处的所有时光都如此美妙,便让我总觉得不真实,心里老不踏实。”

说至此处,虽然牧云仍然面带微笑,月婵静静聆听,但讲者心中情绪激荡,听者内心更是波澜起伏。

牧云想说的话还没讲完,但正当他中间略略停住,却仿佛应和着接下来想说的话,突然在那洛阳城东边天上,出现一道奇光。这光芒便似血色的闪电,瞬间撕裂昏沉的天地,犹如一条血色的巨蛟张开狰狞的爪牙,一瞬间盘踞整个天地。

这血色恶蛟一样的电光疾闪而逝,但鲜红如血的颜色却残留在东边天空,如鲜血般蔓延,直至整个东天猩红如血!

冥冥中,牧云似乎感应到什么,朝东天望了一望,便将余下的话从容道来:

“月婵,且让我唤你一声公主。小民与你相见、相识、相处、相知,便真如一梦。既然是梦,那在这梦中小民为公主而死,则当属梦中应有之义,只不过美梦转为恶梦而已。”

此语说出,道者娓娓,听者却再也不能自已。蓄积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娇美无俦的容颜,也凌乱了冰肌玉骨。当听得那个死字,公主急伸出如玉的皓腕,想掩住牧云之口,可终究还是晚了。

“牧云,我其实…”

正当公主也想剖明自己的心迹,却忽听得东边街上一片大乱,仿佛暴雨打金荷,巨大的声响瞬间轰然而起,无数的人在惊恐地呐喊:

“打进来了!”“叛军进城了!”“城破了!”

“什么?!”

纵有预感,那也是隐忧;突然间就事到临头,牧云和月婵也顿时大惊失色!

还没等二人回过神来,远处确切的消息已经层层传达到附近隐藏的公主侍卫耳中。只见七八个宫廷侍卫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都在惊恐地叫道:

“公主公主,请速回宫!请速回宫!敌人打进来啦!打进来啦!”

“怎么回事?慢慢说来!”

见侍卫如此慌张,月婵终究恢复公主面目,毫无慌乱地呵斥一声。

“公、公主,牧云大人,敌人重兵已经进城,已打到东城马市!”

“哦?那这么说,叛军是从东城门打进来的了?”

“不、不是!”

报信的侍卫十分惊恐,即使在公主面前也忍不住大喊:

“他们是飞进来的!不、不!他们是突然出现的!”

“什么?”

“公主他已经吓疯了,且听卑职说——据东城守备军兄弟刚刚报来,就是刚才东天上那道红光闪过之后不久,那些反王的妖军突然就在东城各街道上出现了!”

听得侍卫这么说,公主和牧云俱是一惊,联想到刚才的血光异状,心中顿时也纷乱如麻。

“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牧云努力镇静问道。

“无数人、无数人!”

这时答话的却是远处跑来的几个残兵首领。他们丢盔弃甲,上气不接下气,七嘴八舌地接话道:

“他们就像潮水一样,忽然布满东城马市附近几乎所有空地和街道。卑职估摸着能有十万人!他们大部分都是额头有血红石头的妖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