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足下如此心诚,鄙人敢不努力?定当好生调教令女!”

沉浸在被人聘请为师的幸福中,张牧云现在连派头和说话都自然而然地变成一副文绉绉的老先生模样。

“哼…”

见这仇人得意模样,明日香樱雪忍不住哼了一声。当然,这个不满的表达声音极其细微,生怕再触怒威严的父亲。

“那就太感谢恩师了!”

见牧云答得爽快客气,隐野真人也十分高兴,连忙从袖中掏出一物,递与牧云,说道:

“这是头份束脩,还望先生笑纳。”

牧云一看,却见他手中拿的黄澄澄之物,正在闪闪发光,不是金子又是什么?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这怎么敢当?”

张牧云眉花眼笑,口中无比客气,手却伸出来将那黄金接下。那隐野真人见牧云豪爽,笑意更浓,说道:

“很好,我这小女就交给尊师了。她自幼得她母亲宠爱,十分顽劣,还望尊师严加管教。我将小女托与尊师,叫她中原文章典籍倒在其次,主要还要教她做人。”

“一定,一定!不瞒您说,我于做人一道,是十分精研的。”

“那就好,我放心了。就此别过,以后这小女就暂托阁下了。”

隐野真人说罢,便要告辞。不过临别时好像又想起什么,脸色有些尴尬地说道:

“恕罪,还不知道尊师叫什么?”

“姓张,名牧云。”

隐野真人问清了每个字是什么,连道好名字。然后他想了想,也跟牧云告知了自己姓名:

“海岛野民,名号不值一提。只不过既在小女尊师面前,不敢隐瞒。我叫‘大海人’。”

“大海人…好名字!”

看在那锭沉甸甸的金子面上,牧云违心也赞了一句。他现在也根本不知道大海人这名字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既然名字按中原的理解一股乡土气息扑面而来,估计也不会是什么达官贵人吧。

闲言少叙,此后双方就此告别。

等大海人的身影隐没在满坡樱花树丛,牧云便转向那个少女,嘿嘿一笑,说道:

“别看了,你父亲已经走了。”

本来认真目送父亲走远的少女,一听到牧云这话,便好像突然被虫子蛰了一下,往旁边一跳,一犹豫,还是开口说道:

“你做什么?”

“哈!原来你听得懂汉话,也晓得讲!这么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哼!懂汉话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父亲打小儿逼着我学这恼人的汉话,我会受到更多的疼爱!”

“哦…所以你能不讲就不讲,即使遇到我这个中原人?”

“哼!”

明日香樱雪哼了一声,嘴一撅,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哼!”

谁知道见她如此,张牧云却也哼了一声,声音比她还大。只见他恼道:

“你现在可知在跟谁说话?我是你的老师!赶紧把撅着的嘴放下!”

一言说罢,牧云自个儿也觉得自己这话可笑,只是现在要装师道威严,只好强忍着笑意了。

“哦。”

樱雪还是十分顺从她的父亲,听了少年的话,也只好把撅起来表示不屑和愤怒的嘴儿放松下来。她心中委屈想着,既然父亲如此严厉指令她拜这少年为师,也只好暂时虚以委蛇了。

“从什么地方开始教你呢?生字?短语?会话?对联?”

其实从无教学经验的少年,开始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他现在脑海中努力地回想,以前自己偷听的那些私塾老师是怎么按部就班教授学生的。

他在这边努力思考,东瀛美少女可也没闲着。接受了现实之后,樱雪的脑瓜顿时恢复了灵活。她瞅瞅牧云,看着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在那儿摇头晃脑装老师,怡然自得,她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樱花树下,眼珠一转,她顿时计上心来!

“老师,我看我们莫急开课。这儿毕竟荒郊野外,学生刚才吃了惊吓,精神也不济。不如今晚时分我来找你,请你去我们村中闲屋教课,如何?”

“这个么…”

张牧云表面一阵沉吟,其实看着这刁蛮女孩儿自个儿转圜,一副婉娈模样,心中早已千肯万肯。模仿老先生们必要的矜持和考量之后,他飞快说道:

“那好啊!最好那时候还准备些热汤菜,为师吃了才有力气教你。”

“嗯,一定!那我们就说好了,押哭所哭哟~”

这最末一句,却是不小心带出一句东瀛语。张牧云听得懵懂,一时维持着师道威严,没好意思问,大概猜出是什么意思,但不确定,只好学着也说了一句:

“押哭所哭哟~”

“家呢~”

看着少年这模样,樱雪似笑非笑,用东瀛语说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去。在她身后,少年摸摸脑袋,自言自语道:

“嗯,这句倒真听懂了,是要回家呢。”

话说到了傍晚时分,那少女真地来野樱之丘寻牧云。此时的少女一改之前刁蛮火爆的脾气,身上也换了一身简单的淡绿色衣裙,宛若小家碧玉,委婉温柔地请牧云随她去明日香村里。见她如此,张牧云不虞有他,端着架子,跟在后面往北面的明日香村而去。

从野樱之丘出发,沿着飞鸟川溯流而上,约摸四五里的样子也就到了明日香村里。乍见这村落,给张牧云的第一印象便是,这明日香村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樱花的海洋里。

放眼看去,几乎每一户木屋、竹楼的旁边周围,都长满了樱树。在这樱花烂漫的季节里,所有低矮的村屋都掩映在花团锦簇之中。此时虽已是黄昏,日落西山,但余晖霞彩依然给这樱花的村落投来明亮的光线;夕霞与花海交织在一起,本已十分明丽,再添上点若有若无的暮雾,增几笔梦幻的色彩,则眼前这整个乡村就像传说中的开满琼花瑶草的仙境一样。

在这样如梦如幻的美景里,牧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些开得极为灿烂的樱花树上,并没特别注意脚下的路途。七拐八拐,正看过七八个樱花怒放的民居,牧云便听得身前的少女说道:

“我们到了。”

说着话,樱雪便从身上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眼前这间简陋小木屋的门锁。“吱呀呀”略将木门打开一线,少女挡在门前,回身跟张牧云嫣然一笑:

“老师,请随学生进来吧。”

“…就是这里?”

看着眼前这巴掌大的木屋,好像还没什么窗户,牧云便有些狐疑。他犹豫说道:

“就这儿呀,光线不太好吧?”

“有灯呢。”

少女脸上的笑容如樱花般绽放,手提着裙角,一转身便走进了屋里。

“好吧。”

见她已经进去,牧云不疑有他,也跟着就走进去了。等走进去,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出声说道:

“咦,这么黑,哪有灯啊?你赶快点起来吧。”

“嘻…”

没听少女回答。传入耳中的,却是一丝十分媚人的笑声,正荡开无边的黑暗。

第十一卷『碧海潮生心之寻』第十六章 狠面生威,操刀以授儒文

一听这笑声,牧云便知不好。心中骇道:“中计了!”

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便只觉得眼前一亮,是那少女打燃火石点亮了小桌上的油灯,顿时屋里充满了黄橙橙的灯光。就在这灯光亮起时,本来笑吟吟的少女突然脸色一变,喝道:

“多摩虎,上!”

话音未落,牧云便见得木屋角落一只硕大的黄皮猛犬,“嗷”的一声怪叫,便朝自己扑来!而这屋中狭小,眼见得牧云便要伤在这猛犬尖牙利爪之下!

“嘿嘿!”

见诡计成功,明日香樱雪微咧樱桃小嘴,嘿然一笑,叉着腰对牧云大叫道:

“任你什么奸猾的中原蛮子,也要伤在我这多摩虎口下!”

得意之下,骂人之时,本来不甚精通的华语,被她说得无比流利。

不怪她有恃无恐,夸下这海口。原来她这条名为“多摩虎”的爱犬,乃是当年她父亲派人从关东平原的多摩川溪谷中猎来。多摩川溪谷中向来多野狼,这些野犬混迹于狼群之中,其凶猛程度不亚于恶狼。因此,明日香现在信心满满,心说今天无论如何,这位让自己饮恨多日的中原蛮子,终于要倒在自己樱花裙下。

只是,毕竟是没见过多大世面的东瀛少女。她以为自己这猛犬不亚于猛虎一头,怎么都能帮她报仇,没想到中原气人异士犹出于她的想象。本来凶如猛虎、狠如饿狼的多摩猛犬,刚要扑近眼前这人,正要扬起利爪给予致命一击,却忽然闻到一丝危险的信息。多年野外生存的艰难磨砺,让“多摩虎”的机敏程度远超寻常野兽;就这下手前这丝莫名的心悸,让这畜生额外的仰起犬目,多看了要攻击的对象一眼——

这一眼,救了它的性命!

这个少主人命令的攻击对象,灯光掩映的那对眸子中,竟闪着自己从来未见的精光;野兽异于常人的灵机,也让它感觉到身边的空气突然紊乱,无数的水火元素猛然流窜,仿佛基于挣脱自然本来的束缚,要从无色无相的空明中脱离,或突起冰棱无数,或爆发火海一片。而且,这位自己攻击的目标,和以往的那些猎物不同,精光闪烁的眸子中,没有那种绝望无助的惊惶眼神,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狠辣和嘲弄。

“呜呜~唧~~旺~~~”

刚才还咆哮如虎的多摩猛犬,忽然口中发出胆怯的哀鸣,还没等那个可怕的人物动手,便自动成了丧家之犬,口发谄媚的细微鸣叫,不住地向后退却,直到退到屋角。等后脊梁骨挨到了木板墙,这多摩犬心中没来由地多了几分安定,忙又一屁股坐了下来,背挨着木板墙,举起两只前爪,吐着红红的舌头,口中呜呜低鸣着,不断地跟牧云献媚。

“哈哈!”

见到本来凶如猛虎的烈狗,还没等自己动手,便已见机行事,变成跟主人献媚似的家犬,牧云看着它憨态可掬的样子,便觉得好笑。

“哎呀!冲啊,咬死他!咬死他啊!”

见多摩虎这模样,那明日香少女却是无比惊讶和焦急。刚开始时她还恶声命令,到最后看平日言听计从的爱犬无动于衷,语气就变得好像在哀求它一样。只是不管她使尽招数,那多摩虎无动于衷,两只眼睛眯得更两条缝似地,只管讨好地盯着那位少年,仿佛从来不认识明日香一样。

“…”

这样一来,明日香樱雪彻底绝望。稍微愣了愣,扭脸看看那位“新老师”,却见他正得意洋洋、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樱雪不知想到什么,心里猛然冰凉一片,变得无比害怕了。

傍晚黄昏,僻静的小屋,被自己反锁的房门,满屋子暧昧的灯光,堵着门不怀好意的少年,还有一只认敌为友的恶狗,所有这一切加在一块儿,都让这位花季的少女无比的惊恐——毕竟,胡闹归胡闹,樱雪又不是傻瓜,这种时候眼前这恶人,正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你别过来!”

无力地说出这一句后,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樱雪的眼角渗出来。她心中想道:

“莫非坚持了十几年的宝贵贞洁,今晚就要被这个自己什么都不了解的坏人,给夺走?”

从这一刻起,害人不成的刁蛮东瀛少女,反而陷入无边的恐慌中。

接下来,给明日香樱雪留下的最深刻的感觉就是,怎么平时不怎么感觉的夜晚,时间怎么这么长?本来自己十分讨厌的夜晚嘈杂声,这时候怎么这么可爱?当强撑着不睡,感觉外面终于到了万籁俱寂的时候,樱雪变得更加恐慌。而这时候,那个堵着门的可恶少年,却还没有什么动作。

见他这样,少女在心中绝望地想道:

“坏蛋!你到底想怎样?如果真想来糟蹋我,那就来吧!这么折磨人,不到天亮我就要被吓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