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湛听到这个声音,愣了愣,收起弓箭,拉开了柜门,把里面的人揪了出来。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脸惊惶的人,哼了一声:“卢保根,你躲到我这里做什么?”

久盛客栈的小伙计卢保根声音颤抖地说:“云大爷,我没地儿去了,盛捕头要抓我,我觉得他肯定是想逼问你的下落!”

云湛轻叹一声:“看来老子走到哪儿都是连累别人的命……你先从下吧,说说怎么回事。”

卢保根也不顾椅子上全是积灰,一屁股坐下来,把自己半天前差点被盛怀山捉住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幸好遇上那些秘术师打架,把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了,我才能逮着机会跑掉。”

“秘术师打架?”云湛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多少人?”

“一共五个,有一边是三个穿着长袍子的看不到脸的人,另一边是一个老头儿,带着一个年轻人,我也就瞥了一眼, 没看得太仔细,”卢保根回答,“不过那个老头儿和年轻人都是住在久盛客栈的,已经有两天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们俩都是羽人。”

羽人?云湛愣了愣,想起了之前在路上看到的那一幕。这么说来,那个被盛怀山押着的年轻羽人,多半就是在场参与秘术相斗的那一个,至于遮住头脸的长袍人……

他们一定是想挡住自己的眼睛吧,云湛想。

他匆匆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卢保根:“城西宴宾楼对面有一个常年坐在那里的老乞丐,你去找他,把纸条给他看,他会安顿你的。盛怀山那边,我一定尽快解决。”

“我怎么样没关系,”卢保根接过纸条,“您可千万得当心,今天那场架,死了几个捕快,我看盛捕头火气很大。”

云湛苦笑一声:“盛捕头火气再大也不是什么问题……你先去吧,小心点。”

卢保根走后,云湛立即点上灯, 拿出随身带着的一枚金属圆牌,放在凸光镜下观看。果不其然,丧乱之神的右眼上出现了五个小小的黑斑,其中两个是他在阴羽原抢来的另外两个圆牌,已经被他妥善地藏在南淮城的两个地点,用以迷惑敌人:而剩下的三个,无疑就是那三名秘术师了。

既然我能看到他们,毫无疑问,他们也很快就会注意到我,云湛着。这当中不利之处在于,自己只能判断出有圆牌持有者靠近,对方却懂得如何较为准确地定位,主动与被动之分明显。现在判断敌人接近,就已经足够了,需要找到某种新鲜血肉把圆牌藏进去,眼下周围的事情一团乱麻,还是先别把那些底细未知的独眼人引到身边为好。

转眼已到黄昏。他妥善藏起圆牌,正准备熄灯去王宫里继续为石秋瞳值夜,天空中传来一阵禽类振翅的声音。那声音他非常熟悉,一时间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那是师父云灭和他联系所用的迅雕。那是一种特产于西陆云州的猛禽,飞行速度比寻常的信鸽快得多,尖锐的喙和爪也使它不易遭受天敌侵害。云灭曾经出于机缘巧合,深入过云州腹地,学会了驯养之法。

云湛一声唿哨,一只灰色的大雕从窗外扑了进来,直直落到他的肩头,撞得他一个趔趄。他伸出手,抚摸着这只不断用翅膀拂过他面庞的大鸟:“好啦好啦,先别闹啦。现在没你吃的,等会我出去买……先把信留下。”

他从迅雕的脚爪上取下一封捆在上面的信,然后挥挥手。迅雕似乎明白了云湛这穷鬼没什么好东西犒劳他,委屈地鸣叫一声,很有尊严地飞走了。

云湛嘟囔了一句“抱歉”,展开卷起的字条,上面娟秀的字体说明此信并非出自云灭之手,而是由师母风亦雨代笔。云灭此人向来怪癖多多,比如不喜欢留下自己的字迹,身边有人指使的时候就绝不动笔。好在云湛知道,这世上比自己师母更加好脾气的人只怕找不出几个,代笔写封信这种事,她是不会有半点意见的。

信的本身内容并不长,因为云灭是一个不喜欢废话的家伙,嘘寒问暖之类的词句假如从他的嘴里蹦出来,那一定是别有用心,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不过这一次执笔的是风亦雨,她絮絮叨叨先花了大量篇幅询问云湛的生活近况:有没有还像过去那样三天花光一个月的钱?是不是还经常拿了别人的预付款然后赖账?找到对象了没有?“你的年纪也老大不小啦!”

这些话让云湛感到温暖,他的亲身父母早亡,自从十六岁那年跟随云灭学艺以来,云灭和风亦雨在他的心目中,其实就和父母无异,虽然云灭的脾气经常让人禁不住想上吊。比如风亦雨最后写道:“你师父又在一旁嘀嘀咕咕了,说反正迅雕身强力壮,‘你就是写上十斤重的纸它也驮得动’,所以就到这儿吧,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该说正事儿了。”

云湛笑了笑,接着往下看“正事儿”,然后他露出了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他又重新读了一下那段简短的来自于云灭的话语,确认了上面的内容,嘴角歪了歪,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在他的手中,那张信纸上明白无误地写着:“云氏家族最后一位会使用逆火修复术的秘术师,叫做云浩林,一直居住在宁南城。但在半个月之前,他已经带着自己的徒弟离开宁州,我找到一个听到过他们谈话的茶博士,确认他们的目的地是南淮城。这师徒两人的相貌特征是……”

“盛怀山会杀了我的,”云湛喃喃自语,“衙门快成客栈了。”

“你以为衙门是客栈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盛怀山端着胳膊,带着充满自信的笑容说。然而坐在刑讯室里的羽人女子却镇定自若,仿佛是看穿了盛怀山的色厉内荏:“这话你用不着对我说,得对那些准备来杀我的人说。你这个小小的衙门在他们面前到底像不像客栈,我说了又不算。”

天色已晚,盛怀山却一直没有离开,始终留在衙门里审问那个叫做风笑颜的羽人女子。他既想要从风笑颜嘴里掏出点东西来,以便弄清楚杀死自己两名手下的真凶,又被刚才秘术师斗法的声势所震慑,不敢在风笑颜面前太过强横,这让审讯变得十分艰难。而这个居心不良的羽人还在不断地刺激他,告诉他三个逃走了的冰系秘术师更加厉害,他们随时都会追到这个衙门里来。

“他们要是杀起人来,可顾不得什么误伤不误伤了。”风笑颜轻描淡写地说。

这让盛怀山的心情更加恶劣,生气中还带上些恐惧。最后他挥挥手,命令捕快把风笑颜锁起来,声称自己出门吃饭去了。但他其实只是从正门出去,然后迅速从后门绕回去,一边啃着干硬的烧饼,一边坐在离刑讯室最近的一所房子里,从窗口监视着那里的动向。他毕竟还是对那三名不知去向的秘术师心怀戒备,不敢轻易把自己放在危险之地,成为不幸的被殃及的池鱼。

两个对时过去了,盛怀山觉得自己浑身僵硬,肩膀酸疼难忍,他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两圈伸展一下筋骨。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觉得隐隐有人影晃过。但急忙扭头后,却又什么都没能看见。但他仍然不放心,连忙跟了过去。

刚刚来到门口,他就猛地停住了脚步,抽出刀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前竟然站着让他恨之入骨的游侠云湛,而云湛背后跟着的,正是风笑颜。在两人身后不远处,东倒西歪地躺着盛怀山的手下们,看来都是被云湛解决掉的。

“云、云湛!你来这里捣什么乱?”一向喜欢在脸上堆出虚伪笑容的盛怀山,这一刻也禁不住怒吼起来,“为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都要来插一脚!”

“因为我闲的骨头发慌。”云湛反倒是笑容可掬地回答说,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挥拳,正中盛怀山的鼻梁。在盛怀山的后脑勺磕到地板之前,他已经拽上风笑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