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女儿……”女人的身体化为了碎片。】

风笑颜没有搭腔,打量着她母亲拥有的一切,但其实那些都完全是些污秽破败的杂碎垃圾,根本不值一提。只是等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小屋的黑暗后,她惊奇地发现,整座小屋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风笑颜其时只有三岁,刚刚学会写“一、二、三”,连“四”都还没开始学,所以完全看不懂那些字究竟写的是什么。但出于对形象的出色的辨识能力,她还是看出来,所有的那些字其实都是重复的。

一共只有六个字,反反复复地不断重复,从床边开始,延伸到墙壁的每一处角落。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女人就关在这间黑暗脏乱、从来不点灯也没有镜子的小屋里,用偷偷藏起的小石块一笔一划地写着那六个字。

【女人走向自己,不顾一切地走向自己,哪怕马上就会粉身碎骨。】

风笑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决定:不把这个发现告诉风长青。她在地上摸到一块小瓷片,也许来自女人发疯后摔碎的饭碗,然后卷起袖子,以最快的速度强忍着疼痛,依葫芦画瓢在自己左臂上划下了那六个字,然后她卷好袖子,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风长青牵着风笑颜的手,快步离开,风笑颜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没过多久,火光熊熊亮起,与母亲有关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除了胳膊上那六个正在浸出血来的字。

风笑颜默不作声地养好了伤,然后突然开始对念书识字无比地热衷,据说她是风家有史以来主动要求念书的最年轻的族人——同时也是最浅尝辄止的。因为那时候她已经学会并牢牢记住了那六个字,就算割了她的头也不会忘。在以后的日子里,那六个字时时刻刻在她脑海里盘旋,所重复的次数远远超过了她母亲所曾经刻画过的。

母亲刻满了整个房间的六个字,其实只是两个人的名字:“龙斯跃,风宿云。”

[五]

“风长青?你的舅父是风长青?”云湛问。

“我觉得我的故事讲得还蛮吸引人的,结果你最先注意到了这个最没有用的角色,”风笑颜有点不满,“看来雁都风氏的族长的确是很出名。”

“我不是那个意思,”云湛忙说,“我之所以对这个名字特别关注,是因为十七八年前我小的时候,曾经以‘风蔚然’的名字在风家寄住过,那时候收留我的就是风长青。不过风氏实在是个大家族,想来即便是我曾见过你,也不会留意的。”

“我也没有留意过你的存在。”风笑颜像是赌气般地说。

“好吧,我们回到正题,”云湛打断她说,“原来你对那些独眼人如此关注,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而你在逆火修复术上的造诣,也是你试图还原母亲被烧掉的遗物的结果吗?”

风笑颜耸耸肩:“是啊,那时候年纪太小,好不容易认识了我师父,就死缠着他要学,后来才慢慢知道,这个修复术也不是万能的,基本上除了文字和图案,很难修补出其他东西来,最后我偷偷从火场抢出来的那些东西,基本上都完全不能复原。”

她说得很平淡,云湛却能想象到,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儿躲着旁人到废墟里寻找母亲被烧焦的遗物,那会是怎样一个令人心酸的场景。风笑颜人如其名,什么时候都喜欢笑喜欢闹,和沉静稳重的石秋瞳完全是两码事,但其实她的心里,却藏着比别人都重的负担。而他也明白了,风笑颜藏在衣袖里的那块伤疤是怎么来的——一个三岁的小孩在自己手臂上刻字,很难保证伤口不感染,那样的话,就不得不刮掉腐肉,留下终身难去的疤痕。

“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找到吗?”他问。

“完全没有,”风笑颜用手托着下巴,“看起来,在我母亲被关起来之前,所有能标记她过往的东西都被搜走了,连张纸片都没有留下。幸好从来没人进过那间屋子,我才能在最后一天进去,看到墙上的那两个名字。”

“那两个名字代表什么,是你的父母吗?”云湛已经隐隐猜到了,“龙斯跃,风宿云?”

风笑颜点点头:“风长青不许我发问,我只能偷偷打听,倒是听到了一些十分耸动的说法,也怪不得风长青对我父母那么忌惮呢。”

“听你的描述就知道,你父母一定干过些什么让很多人都忌惮的事情。”

“还好,只不过是在他们成亲之后,我出生之前,我父亲龙斯跃一口气杀死了十三个风家子弟而已,并且就在风家的宅院里。风家和宁南云家打一场架,也得死掉这个数吧?”

云湛来了兴趣:“好家伙,他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这好象是风家很禁忌的话题,偷偷告诉我的那个人也语焉不详,但我听他的口气,似乎是当时我父亲带着母亲回到风家省亲还是什么的,总之本来没有恶意的一次行程。结果没过两天就出事了,我父亲好像是和一些风家的年轻人激烈争吵了起来,演变为动手。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手那么重,居然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也没放过。然后他就带着我母亲消失了,从此两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你后来是怎么回到风家的?”

“听说是十二年前的某一个晚上,我母亲突然出现在风家附近,而且已经临盆。被人发现时,她刚好生下了我,但整个人已经变得疯疯癫癫,就像……我后来看到的那样。我试图打听关于我母亲的情况,但也没有人敢告诉我,所以到现在,除了父母的名字之外,我仍然没有弄明白自己的身世。”

“这当中肯定有隐情,”云湛皱着眉头,“在羽族内部,雁都风氏与云南云氏争斗了上百年,早不知死了多少人。被龙斯跃杀掉十来个人并不是特别了不得的大事,为什么他们决口不让提?又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关于你母亲的一切?”

“而且她只有一只眼睛,同样也是个秘术师,”风笑颜说,“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很难不把他和丧乱之神联系起来考虑。而昨天晚上的遭遇终于让我确认了这一点,那个家伙一定在临死时把我认成了我母亲,所以才会那么惊讶。也就是说,我母亲过去和这帮人肯定有很深的联系,说不定就是他们的同伙。”

“丧乱之神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呢?”云湛一脸的苦恼,种种纷繁杂乱的线索快要把他的脑子搅成浆糊了。风笑颜显然是嫌他脑袋还不够乱,于是又往里面添了点料。

“对了,我差点忘了,关于我母亲,倒是还有一点信息,”她忽然一拍脑袋,“我母亲有一个孪生妹妹,叫风栖云。不过似乎她和我母亲一样不怎么和家族亲近,很早以前就离开了风家。我想要打探她的下落,也没人知道。”

“孪生妹妹?”云湛若有所思,“这就更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