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秋瞳思索了一下:“你们想要他再回去?为了什么?”

鲛人苦笑一声:“我倒是很想说一点好听的,比如为了正义,比如为了纠正滥杀无辜的错误,比如为了舍不得云湛这样的优秀人才,但是即便天驱在你的心目中已经一文不值,至少我们还应当做到诚实。”

石秋瞳一笑:“没关系,我喜欢听实话,这样反倒能消除一点我对你们的厌恶。”

鲛人叹了口气:“事实上我刚才说的那些也都是原因之一,但是最根本的在于,我们重新审视了当时的决定,并且得出了新的结论。从战略上来说,我们试图推动这场战争以限制辰月的作法是大错而特错的。”

石秋瞳眉头微蹙:“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也许可以重重打击辰月,却会因此而助长另一股更加危险的势力,也就是和你父亲结盟的那帮人。”鲛人说,“我们经过了比较,认为那是得不偿失的。从我们掌握的情况看,他们比辰月更不择手段,也更不计后果。”

“你们总算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石秋瞳懒洋洋地说。

“幸好云湛及时阻止了这场战争,所以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杀死一个天驱个体这样的事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鲛人指了指石秋瞳手里的指环,“我们不会强迫云湛回归天驱,但这枚指环可以表明我们的态度:不管他以后还是不是天驱,我们都会全力支持他,以扼杀那股危险的势力。”

石秋瞳把指环像小石子一样抛起来又接住:“你知道吗,你们天驱的确是一个自以为是到令人讨厌的组织,在某些地方甚至和辰月教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们总算还是有优点的。你的请求,等我见到了云湛,会向他转达的,他听不听我可就管不了了。”

“你能帮我们传话,就已经帮了大忙了,”鲛人微微鞠躬以表谢意,“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说再见了?”

石秋瞳似乎是有点吃惊地看着他:“再见?军中克扣了你的薪俸吗?”

鲛人一怔:“那个……没有,事实上我刚刚来,还没到领军饷的时候呢。但是你还认为我……”

“那就等到他们扣你军饷时再走吧,”石秋瞳语气轻松地说,“在此之前,你应该完成你的承诺,替我训练好那些水鬼。你们伟大而正义的天驱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鲛人目瞪口呆,缓缓收回了一直装模作样抵在石秋瞳身上的分水刺。石秋瞳站起身来,中气十足地喊道:“没事儿啦!这不是真的行刺挟持,只是演习而已!”

一直绷紧了弦的侍卫与水军军官们这才松了口气,忙迎了上来。鲛人不声不响地跃进水中,游到了水鬼们中间。

“刚才只是我和教头早就策划好的一次演习,想要看看水鬼的应急能力,”石秋瞳严肃地说,“事实证明,结果让我很失望。刚才我和教头详细商量过了,还得加大训练的强度!”

[二]

从宁南到雁都,同样是宁州的城市,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风骨。在很多羽人心中,雁都才是真正的羽人之城。这是一座构建在森林之上的城市,即便历经时代变迁,仍然有超过一半的建筑物都按照羽族传统的树屋形式建造,令城市和森林浑然一体,拥有一种天然的雄浑气势。这种气势让一向大大咧咧的风笑颜都感到很不自在,当然也可能是由于孤寂的童年生活给她留下的阴影。

她犹豫了很久到底住在哪里,最后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毅然决定大摇大摆地回到十多岁时就不告而别的风家。她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里、理准备:可能因为当年的出走被责骂甚至于惩戒,可能因为离开风家仍然没混出什么好样而被嘲讽挖苦,可能会直接被大棒扫出门,宣布风氏没有自己这样的叛逆子弟。

但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门口的守卫听她报出“风笑颜”三个字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检查完她的族徽后,礼貌地要求她在门口稍候片刻,然后进了风宅。不久之后,他出来告诉风笑颜可以进去了:“管家说,你的房间还在老地方没有人住。你可以住在那里。”

然后他就让到了一边,以至于本来鼓足了挑衅气势的风笑颜愣了半天神,终于忍不住问:“这就完啦?”

守卫大惑不解:“什么完了?”

“我是说……没有别的手续了?也不需要盘问我点什么?”

守卫笑了起来:“风家光在雁都就有好几千的子弟,每一个人都盘查,人手哪儿够用?你有族徽,名字也对上号了,当然可以进去了。”

风笑颜不再多说,灰溜溜地进了门,内心深感挫折。她发现自己过去太过于自我感觉良好了,总以为自己很重要、别人都会注意她、提防她,但现在看来,风笑颜对于风家,终究只是一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虾米而已。自己小时候能被风长青或者其他家族长辈多看两眼,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母亲的缘故,当母亲死后,也就没有人对自己感兴趣了。

其实我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她忧郁地想着,眼前闪过了死去的母亲和师父,想起了这两个最亲近的人死去时自己的无能为力。在这种黏稠的思绪的影响下,再加上多年没有回风家,她走着走着差点撞到一棵树上,抬眼一看才发现:又迷路了。

该死的,她在心里咒骂着,十多年过去了,自己的方向感还是那么差。风家的宅院固然很大,但住了十来年还不认识路,却怎么也说不过去。她仔细分辨着四周的景物,慢慢回忆起来,这似乎是族长风长青的居所附近。她还隐隐记得,风长青的住处外面有一座小桥,桥下流水潺潺,颇有几分诗意。

眼下她就看见了这座桥以及桥下的溪流,还算是有点眼熟,但又好像缺少了点什么。她想啊想啊,终于想起来了,在自己离开风家前,风长青的住所附近总有不少的风氏子弟轮流担当护卫,而眼下……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这可有些奇怪了。风长青一向是个谨慎周密的人,在风云两家争斗不休的大背景下,从他当上族长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小心防范着可能遭受的袭击。他也许还在房内藏了不少重要文档,即便离开风宅的时候,也会安排守卫。这几乎是风笑颜第一次看到风长青的屋外无人看守,简直就像一只乌龟没有壳一样别扭。

她不禁对这只剥了壳的乌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考虑到自己今非昔比,已经具备了不少隐匿行踪的潜入手段,她突发奇想,想要去一探究竟。

进去的过程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拦阻她,说得确切一点,已经走进那座小院子、来到风长青的树屋下了,都没有看到其他人——简直就像一个拙劣的陷阱。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管他陷不陷阱的,到树屋里去看看再说。

风笑颜轻快地顺着粗枝搭成的阶梯攀上了树屋,先从窗户外小心地朝内窥探一番。这一眼看进去,她立即知道了怪事发生的原因。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啊。“风笑颜低声自言自语着。

在她的视线内,风长青正躺在一张床上。但这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风长青了。昔日威严沉稳、气度俨然的风氏族长,此刻满面病容,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他的头发脱落了一大半,呼吸中发出嘶嘶的怪声,失神的双目直直地瞪着天花板。曾经的枭雄已经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