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笑颜一路上倒是始终被以礼相待,但心里想到云湛,仍然难免充满恨意。她本来已经盘算好了,只要见到云湛,就二话不说上前一阵拳打脚踢,料来此人也不敢还手。

但当云湛贼兮兮的笑脸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一腔怒火不知怎么地化为了无处释放的软弱和哀伤。这些日子她一个人从遥远的宛州跑回了宁州,用尽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法去探寻父母的真相,得到的却是一次次令人震惊的意外与打击,心弦实在是绷得太紧了。而她在世上举目无亲,就算想要找一个人倾诉,都没有对象。此刻见到了云湛,见到了这个从来没有正形的穷鬼,她却忽然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

没等云湛反应过来,风笑颜已经扑了过去,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像丢了玩具的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云湛轻叹一口气,不忍心推开她,只能用左臂轻轻搂着她,拍着她的肩膀表示安慰。萝漪站在远处冲他挤眉弄眼,那意思似在说:没想到你还挺有女人缘的。

好容易等到风笑颜哭够了,云湛带她在花园里坐下,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点心,两人把这些日子各自的经历讲了一遍。风笑颜总算得知了丧乱之神的真实身份,想到这不过是个阴谋家的故弄玄虚的把戏,而并非什么难以揣测的神秘力量,反而松了口气。

云湛沉默了许久,把风笑颜所打探到的东西与自己已知的信息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开口说:“独眼人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云家。即便是为了他们所做过的铲除叛徒的事,为此得罪一个势力庞大的羽人家族,也太不明智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非动手不可的重大理由?”风笑颜反应也很快,“也就意味着我父亲龙斯跃是一个关键人物?”

云湛点点头:“虽然还没能得到证实,但我们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二十年前曾经发生过一次叛乱,以至于曲江离他老人家没能如愿开启法器库,相反,法器库极有可能被他作乱的手下夺走了。现在看来,你父亲说不定就是叛乱的主使者,甚至于是法器库的新主人。”

“那我还算是有点面子,”风笑颜耸耸肩,“可他为什么会在风家和云家都杀死那么多人呢?”

“恐怕只有等我们见到他的面才能知道啦,”云湛看似很专注地看着石桌上一只正在奋力爬行的蚂蚁,“但愿他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别对我们下手那么狠。”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风笑颜板着脸说。但时至今日,好像除了讲笑话也没有什么办法,所有的线索都看似存在着继续挖掘的可能,却又都断在了那些不可能接近的、甚至连是否活着都不知道的人身上:曲江离、公孙蠹、龙斯跃。

“没关系,至少你打听出我叔叔当年曾追查此事,”云湛安慰着有些沮丧的风笑颜,“我相信这个家伙,他即便没有抓住龙斯跃,也一定会得到很多重要信息。我已经派出了迅雕,很快就能得到他的答复。再说了,我们还有铁盒里的日志呢。”

风笑颜依然没精打采:“你最好不要抱过高的期望。手记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法器库的地址了,但那几页基本是完全损毁,没可能修复了。就像一个脑袋被砍掉的人,再高明的大夫也救不活。”

风笑颜一语成谶,在萝漪派出的三名秘术师的协助下,她仍然无法弄明白那个最关键的地点。只是日志主人在离开海岛之后的动向恢复了大半,此过程基本如同云湛之前所料想的那样,但还是增添了许多细节,尤其讲到了他向公孙蠹求助的过程,以及那天晚上叛乱的一些详情。此外还有一点很要紧的收获,那就是根据上下文的一些残片断章,虽然仍旧找不到海岛的具体方位,但是可以判断出,在登上海岛之前,旅行家最后到达的地点是中州西部的沿海一带。也就是说,这个岛很有可能在滁潦海中。

而云灭的信也如期而至。或许是由于事关重大,这一次他并没有要风亦雨代笔,而是自己亲自动手,搞得风笑颜纠缠了云湛两天,试图收藏这张带有云灭笔迹的信纸:“这是名人的笔迹,以后能卖钱的!”

[修复的笔记(四)]

齐王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某种程度上说,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他毫不迟疑地答应把我藏在齐王府里,并且破天荒向皇帝要求了更多的兵力来保护他,其实是保护我。

但我还是感到很不安,因为一切都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可怕,自从我进入齐王府后,他们就完全消失了,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没有露面。可他们是绝不会放过我的,他们追杀着我跑遍了大半个九州,绝不会因为区区一座皇子的宫殿而前功尽弃,他们必然是在安排着什么巨大的阴谋,可惜我无法查知。

齐王毕竟不擅长阴谋权术,虽然贵为皇子,对身边实物的知觉能力并不强。而我苦于身份,没有办法去做更多的调查,只是直觉不断地告诉我,这样的平静背后蕴藏着风暴般的危机,但还有谁能帮助我呢?

这时候一个名字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公孙蠹。如果说天启城里还有谁既敢于挺身而出对付丧乱之神的信徒,又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各种危险,那就只能是他了。

我在一个深夜叩响了公孙蠹的门,他过了很久才来开门,我猜他是通过某个暗孔先窥视我,这的确是个谨慎的人。我迅速向他说明了来意,而公孙蠹显然是那种一遇到复杂罪案就相当兴奋的人,立即忘记了我还是个素不相识的不速之客,把我带进屋里,接过我准备好的手记,在灯火下阅读了很久。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组织,”他掩卷之后说,“可能会牵涉到一些相当惊人的秘密。皇子那里看起来防卫森严,但在专家看来,其实到处都是漏洞,我建议你马上离开,悄悄搬到我这里来,还更安全些。”

公孙蠹的话当然不无道理,但我很难相信以他一个人的力量能强过重重禁卫,所以我没有答应,只是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他,由他去调查。

又过了大半个月,有一天正午时分,我正在房间里闷得发呆,门被推开了。我以为是送茶水的侍女,抬头一看,竟然是公孙蠹。他虽然化装成了仆从的模样,眼神里那种天生像狼一样的警觉却丝毫不减:“今天日落之前,你必须赶紧离开,一刻都不要耽搁,他们要动手了。你一个人走,别告诉三皇子,因为他现在是被重点监视的对象,他一走就会露馅。”

说完这句话,不容我发问,他就快速离开,留下我在那里发愣。他肯定没有说谎,但我不能离开齐王,因为把他陷于危险境地的人是我。我想要去警告他,他却恰恰在这一天受到皇帝召见,不在齐王府。

齐王在黄昏前回来,一回来就被几名手下迎进了书房,很久没有出来。我感到有些不妙,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匆匆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连晚饭也没有心思吃,没想到这个举动使我逃过了一次劫难。

入夜之后,齐王府里渐渐开始充斥着各种怪异的声响。我在屋里倾听着,觉得那像是垂死的人的呜咽声,又像是极度饥饿的野兽发现猎物时的咆哮,我悄悄把窗户推开了一点缝,顿时惊呆了。

我看到整个齐王府里的人都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聚集在了院落里,但他们的走路姿势全都歪歪斜斜,脸上的表情僵直而诡异,好像丢了魂魄。我仔细观察,发现他们并不是完全散乱地站着,而是以大约四五十个人为一队,分成数队聚在一起。我还注意到,每一队人当中,都有一个行动自如的人,似乎是起到了操控的作用。

房门一个个打开,不断有这样恍如死尸的人走出来。想到死尸,我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尸舞者的操尸之术!这些人全都已经死了,正在受到尸舞者的操纵!

我顾不得多想,先钻进了一口水缸里藏起来,然后才冷汗直冒地一点点分析发生的事情。他们肯定是担心秘密外泄,认为光杀了我没用,而必须除掉包括齐王在内的府里所有人,于是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一点点安排细作渗透进来,今晚就是下手的时机,他们利用晚餐下了毒,把齐王府里的人全都变成丧尸,我大概是唯一幸免的。

被驱赶的丧尸们封锁了所有可能的出路,并且开始被尸舞者驱策着四处搜索,以免出现漏网之鱼——比如我,事实上,我肯定是他们最重要的目标,即便逃跑了也马上会被发现。而我也并不打算逃跑,因为我已经看见了齐王。

齐王也成为了一具丧尸,他神色木然,双目黯淡,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金樽美酒,纵琴而歌了,这都是我的错。他死了,我也决不能背负着良心的谴责苟活下去。但我会把新写的这篇笔记藏起来,并且留下我和公孙蠹约定好的记号,以便日后他能找到,获知齐王死亡的真相。而公孙蠹手里的我所有的笔记,也一定能帮助他查探出那些独眼怪物们的真正面目,让我和齐王的牺牲变得有价值。我相信尸舞者们一定会驱赶着丧尸去制造某些骇人听闻的事件,但请公孙先生或者其他读到这份笔记人相信:齐王是无辜的。

不能再多写了,丧尸已经来到了门口。

[云灭给云湛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