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

你要打听的那个龙斯跃,我的确曾和他交过手,他当然不是我的对手,但后来我放走了他,因为他向我亮出了他随身的一个物件:一枚天驱指环。

此事详情如下:二十一年前我还待在云家的时候,这个姓龙的以行商的身份,跟随着几名在外常年经商的云氏成员回到宁南,要在云家暂住几天。云家是宁州最大的商业组织,招待几个生意伙伴原本天经地义,所以并没有人特别在意他,不过,此人很擅长讨人欢喜,很快就和云宅里不少年轻人混得很熟。

大约住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和一些年轻人一起在房间里喝酒,连他在内总计有十二人,那一天碰巧客院里只有他一个客人居住,加上仆人们很害怕喝多了酒的年轻人撒疯打人——下人们被打了算白打——上好酒菜后就很快离开,所以没有人知道这顿酒的前后经过,人们所能知道的是,他们喝了一整夜,但到天明时,只有他一个人离开,其他十一人不见踪影。

一个仆人很好奇,进房去一看吓得半死,那十一个不见了的年轻人,化为了散落一地的断肢残片,现场血肉横飞,让后来收尸的人伤透了脑筋,而那十一个人的肢体最终也没能分清楚,只好草草合葬在一起。

龙斯跃自然成了最重要的嫌疑人,云家当即派了一批人去追他,结果这批人全都被击败,族长云栋影只能央求我出马,我花了六天,追上了他,把他打倒了。

(风笑颜读到这一段时悠然神往:“看看,这叫什么气势?‘我追上了他,把他打倒了’,真正的高手才能说出这种轻描淡写的话,不像你,打翻一个小地痞都说不定要找说书的写段唱词表表功。”

云湛的表情好似被小地痞揍了一顿:“首先,我一向谦虚而低调,没你说得那么不堪;其次,我叔叔说话口气就是这样,总是老子天下第一的德行,好像什么东西都不放在眼里,打败什么敌人都是理所应当,没准当时他其实也被揍得遍体鳞伤呢。”)

我逼问他这起血案的详细经过,并警告他我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各种酷刑,直到他开口为止,这时候他忽然说,他知道我和天驱有来往,而他也是天驱中的一员,这一次的事件,其实是为了阻止一场灾难,我验看了他的指环,的确是真货。

他用天驱的规矩封住了我的嘴,让我不能打探过分具体的细节,但还是被迫告诉了我部分真相。他一直在追踪着一个神秘的秘术师组织,据说这个组织在制造一些邪恶的法器,可能造成很大危害。这个组织中有一个成员就是云氏子弟,所以他追着这条线索来到了云家,没想到那个人识破了他的身份,在那一晚上抢先下手,试图利用法器的力量诛杀他,幸好他反应及时,没有被害,但剩下的残局无法向云家解释,所以只能逃离了。

他还让我看了一封密信的一部分。那上面的确是天驱宗主的指令,命令他在调查完云家后,去往雁都,和另一名天驱会合,信末的花押我一眼就能辨别出来是真的,旁人伪造不来,所以我最终放过了他。

不久之后我听到消息,风家也发生了类似的惨剧,我猜测和龙斯跃有关。但事不关己,我也没有费心去打听。

我所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你师母嘱咐我捎上她的问候,但那些问候的词句千篇一律,你随便找个办喜事的铺子就能听个够,我就不多写了。把自己的小命看紧点,丢了要找回来可不容易。

[四]

云灭的书信让风笑颜的心情明显好多了。虽然七月的天启城又闷又热,她居然也没有抱怨,这无疑归功于云灭在信中所提到的她父亲的往事。

“其实他要这是个大坏蛋,听起来不是更厉害一点?”云湛给她泼冷水,“现在他不过是无数天驱中普普通通的一员罢了。”

“我乐意他是天驱!”风笑颜嚷嚷着,“ 老娘一想到那些独眼怪物就不舒服,再说他是个正直的天驱,也可以稍微抵消一点你给这个组织带来的负面影响。”

“我已经不是天驱了,关我什么事……”云湛像斗败的公鸡一样,灰溜溜走开。他借口睡午觉,躺在床上却连眼睛都没法闭上,就像玩拼图游戏一样拼凑着整个事件的轮廓。辰月教的法器库;试图霸占法器库的曲江离和他制造的几起惨案;二十年前背叛了曲江离的部分独眼人以及在此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龙斯跃;重新回到人间的曲江离和他夺回法器库的野心……虽然还有很多谜团,但大体的主线已经清晰,总算不像自己最初收到崔松雪纸条时的一头雾水了。

而眼下还有三个关键的真相需要发掘:龙斯跃在二十年前的背叛事件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他是否还活着?公孙蠹临死前是否掌握了很多信息,这些资料会存放在那里?法器库的具体位置到底在哪儿?

第三点尤其是重中之重,因为曲江离的突然消失说明了法器库的再度开启已然临近,如果不能阻止这次开启,那么无论大量的法器落入曲江离手里还是背叛他的那群人手里,都会带来巨大的劫难。萝漪已经下令辰月教的星象师和算学家们不分昼夜地进行演算,想要通过星相学寻找出那个具体的日子,但由于计算涉及从来没有人能捕捉到其精确轨道的谷玄,因而困难重重,能否赶在那个日子之前算出来,谁也不能打包票。

云湛烦闷地喘了口气,正想合眼睡一小会儿,门却被敲响了:“云先生,您要找的那个女人找到了。”

云湛差点连鞋都没穿就窜出门去,顿时睡意全消。片刻之后,他已经来到了辰月教设立在外的联络点,见到了眼前这个叫做倪小瑛的女人。一见之下他就吓了一大跳。

“请问您……今年贵庚?”他小心翼翼地问。

“到明年就满六十啦,不过身子骨还算硬朗。”这个满脸皱纹的白发老太太用一种漏风的声音回答说。之所以漏风,是因为她的门牙几乎全掉光了。

不对呀,云湛心里直纳闷,公孙蠹当年被杀害的时候只有四十来岁,按年龄算,他的侄儿应该在二十三岁左右啊。而这个老太太,十五年前就已经四十五岁了,难道这是一个老牛吃嫩草的悲剧故事?

这个侄儿的口味还真独特,云湛摇着头,尽量装作对这种令人心理不适的反差无动于衷:“那个时候,你们的关系很熟吧?”

倪小瑛严肃地点点头:“当然了,那时候我们已经在谈婚论嫁了。”

云湛再在心里叹口气,接着问:“能讲讲他当时是怎么失踪的吗?”

倪小瑛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云:“我也说不清楚。他那一天根本没搭理我,而是偷偷在屋里折腾,我隔着墙洞看过去,发现他一直在收拾东西,看起来像是要搬家。我过去追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肯说。第二天一大早,我在家门口亲眼看见,一辆马车从他家的大门里驶出,驾车的人不是他,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他当时一定就在车里。”

“他的叔叔没有走?”

“当时肯定没走,”倪小瑛很肯定地说,“因为他送着那辆车出了门。不过那一眼之后,我同样也没再见过他,第二天他的房子就查封了,我明白公孙克不会再回来了。”

说到这里,白发苍苍的老人略有些哽咽:“唉,公孙克虽然来自乡下,又比我大上好几岁,但一直是个很可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