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是我的丈夫,既然我完成了这个使命,和他本人完成也就没什么区别了,”风宿云的眼中涌出了泪花,“而且他用他的生命付出了代价,就算他已经赎罪了,好吗?”

萝漪缓缓地说:“我明白了。不管他做过什么,你始终都还爱着他。”

“他是我的丈夫,”风宿云坚定地说,“哪怕他十恶不赦,哪怕他和全九州为敌,他总还是我的丈夫。”

“爱情这种东西真是不可理喻,”云湛叹息着,“好吧,我答应你……小心!”

这一声喊是对着萝漪而去的,因为一直被人们所忽略的那只奇特的怪物不知何时挣脱束搏站了起来,咆哮着冲了过来。萝漪还没来得及使用秘术护身,风宿云的一根长藤卷了过来,把怪物再次捆住。怪物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徒劳地撕咬着坚硬的藤蔓,那一对属于野兽的双目中竟然能看出刻骨的仇恨来。

“这只怪物是怎么回事?”云湛问。

风宿云苦笑一声,“这是一只耳鼠。”

“耳鼠?是那种身子小小的、可以用耳朵滑翔的小玩意儿么?形状倒是有点像,但怎么可能长那么大?”

“它本来是我妹妹养的宠物,那一天晚上,我妹妹中箭之后,我匆匆逃离,这只耳鼠竟然跟上来了。我开始还以为它抛弃了自己的主人,想要寻求我的喂养,看它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把它带在身边了。在法器库里,它不知道被哪样法器所侵蚀,变成了这副样子。而此后,它就变得狂暴起来,不停地想要袭击我。我原本以为那是法器改变了它温驯的性格,后来才想明白,不是的,其实它跟上我,就是一直想要找机会报复我,法器给了它力量,令它不再伪装了。”

“一只小小的耳鼠也那么有情有义啊,”云湛摇摇头,“和风栖云一样,虽然她确实过于偏激毒辣了,好歹对自己的女儿,还是舐犊情深的。”

“说到我妹妹……她的法器后来你们找到了吗?”风宿云问。

“没有,不过风笑颜向我提到过,风家曾经遭到云家夜袭,意外地引发出了一场毒烟,而毒烟的来源正是风笑颜当年的居所,”云湛说,“所以我们不妨猜测,风栖云在那个探望女儿的夜晚把这件法器藏到了女儿的屋里,后来独眼人们曾夜闯风家寻找它,但他们没有想到法器会藏在那个地方,只是白白送掉了风长青的性命。十七年后,它在云家放的那场大火中被毁掉了,永绝后患。”

说话时,风宿云放开了那只巨型的耳鼠,耳鼠仇恨地在喉咙里发出咕咙声,转身跑开了。而耳鼠刚刚离开,一直躲藏在屋里的村民们战战兢兢地开门出来。风宿云想躲都来不及,很快被激动万分的村民包围了起来。

“原来您才是真正的神!”他们看着这个用自己的见识完全无法理解的生物,发出敬畏的膜拜声,“求神庇佑我们!”

风宿云看着村民们,很有些不知所措,云湛笑了笑,冲她挤挤眼睛:“你看,现在你成为真神了,信仰这种东西,有时候好有时候坏,看你怎么用了。他们的未来,以及他们子孙的未来,都靠你决定了,你一定能改变他们的命运的。”

风宿云沉默了半晌:“可是我的命运呢?谁又能改变我的命运?我现在这个样子,也许还能活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永远不能离开这个深深的海底,永远孤独下去。”

“我会找时间来探望你的,我保证,”云湛说,“这世上能让我佩服的人寥寥无几,你就是一个。我甚至可以帮你编个故事,把当年发生的事情编圆了,让风笑颜以为你才是她的母亲……”

“我不要!”风宿云大喊一声,吓得跪在地上的村民们磕头如捣蒜,“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妹妹的女儿,我不要再见到她!永远都不要再见!”

云湛满脸不忍,却也说不出话来。他来到方才地穴裂开的位置,蹲下身去,仿佛要看透厚厚的地面,看到那些十九年才能出现一次的恐怖的秘密。仅仅是刚才在生死搏斗中的惊鸿一瞥,他也能感受到那些法法器的惊人的诱惑,感受到法器中勃勃跳动的无法遏制的欲望。汤家、曲家、三皇子、崔松雪、云浩林、曲江离、龙斯跃、公孙蠹、公孙克……那么多有关的无关的人为了它而丢掉了性命,而到了最后,法器库的奥秘却掌握在了一个本来对它全然不感兴趣的女子手里。为了丈夫的名誉,她不惜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半人半植物的怪物,虽然拥有着法器的恐怖力量,却将会在这里忍受着孤寂的煎熬,忍受着永远无法消弭的心灵的伤害,直到生命终结。

命运的安排何其不公,却又何其玄妙啊,云湛感慨地想着。他背对着风宿云,缓缓地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风栖云恨的是你,可为什么要把你和你丈夫的名字都刻在墙上?你能理解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很容易解释,”风栖云回答,“那是她心里对于和我丈夫在一起长相厮守的执着渴望。”

“但她明明写的是你的名字啊。”

“不,那就是她的名字。”风宿云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大约是在她头脑错乱了之后,某些记忆反而更清晰,所以记起了自己原来的名字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谁是风宿云,谁是风栖云?”

“其实呢,如果按我们出生时的名字来算,她才是姐姐风宿云,而我是妹妹风栖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到了四岁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懂点事了,每一次争吵,家里人总会让她让着我,因为她是姐姐,姐姐应该让妹妹。她当然不高兴啦,因为我们是孪生姐妹,所谓谁大谁小,其实根本没有意义。我妹妹是个绝不愿意受委屈的人,所以有一次,当我无意中闯祸摔碎了我父亲最喜欢的烟斗的时候,她对我说,她可以替我承担这一次的责骂,但她再也不愿意做姐姐了。我当时怕得要命,想都没想就答应她了,所以我们从四岁开始,就互换了身份。从出生的顺序上来说,其实我才是妹妹,但是这么多年扮演风宿云,早就习惯了。她在我心目中,也始终是那个任性的妹妹了。”

“所以我也不怪她,我是姐姐,无论怎么样都应该原谅妹妹,何况她受的苦不比我少。你们就把一切罪过都推到我身上吧,告诉那个女孩,她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父亲,和一个很好很好的母亲,这样让她在想到自己死去的父母时,也能有一些慰藉……"

尾声

石秋瞳靠在船舷上,半睡半醒间不断被噩梦所折磨。船外海浪的涛声在梦境中被放大成席卷一切的海啸,又或者是海底喷发的火山岩浆,又或者是成群的海兽海怪,使云湛一会儿化为浮尸,一会儿被烧成灰烬,一会儿被撕咬成白骨,这让她总是稍微睡一会儿就惊醒过来。

终于在最后一个噩梦——云湛被海底的潜流拖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沟,压得比一张纸片还薄——醒来时,她看见了活生生的云湛。这一次不是梦了。云湛满身疲惫,头上还缠着布条,看来头部受了伤,但嘴角的那丝坏笑始终没有改变。

她心里激动万分,差点就想要扑过去,但最后只是慢吞吞站起来,淡淡地问:“都解决了?”

云湛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战争已经不会发生了,你为什么不带着水师回去?”

“因为我仍然不放心唐国,需要在这里继续警戒……”石秋瞳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很多,“其实是因为这里离法器库比较近,我能够尽早听到你回来的消息。”

云湛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在甲板上席地并肩而坐,任由谷玄退去后的灿烂星月沐浴在身上。他把法器库里发生的一切向石秋瞳说了一遍,石秋瞳侧头看他:“你的脑袋……真的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