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驯兽师身体瘫在地上,用枯瘦的双手抓住牢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开嘴,用嘶哑而微弱的声音吼叫着:“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王国麟!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萧轻盈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忽然间有了主意。她贴到牢笼旁边,压低声音说:“我是虎翼司派来清查冤案的,知道你的案子有冤屈。你赶紧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兴许能想办法还你清白。”

老驯兽的喉咙里又是发出一阵怪响,看来情绪亢奋到了极处。他闭上眼睛,稍稍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这才继续说话:“我是冤枉的。我并没有杀王国麟。他被杀的时候,我在家里睡觉,什么也不知道。被带到虎翼司去的时候,我一见到是雪严君大人亲自主理,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因为我听说过雪大人的名头,他一向秉公办案、明察秋毫,手底下没有出过任何冤案。我想,最多被关上几天,雪大人一定能找出真正的凶手,为我洗脱冤屈。”

“可是,雪严君死了。”萧轻盈叹了口气。

老驯兽师浑身颤抖:“是的,他死了,就在我被押到虎翼司没两天的时候。新接手的那个臭扁毛……那个臭扁毛……他竟然直接就对我刑讯逼供,逼我认罪。雪大人明明告诉我,他在尸体上发现了疑点,那个臭扁毛就像完全没听见一样……”

萧轻盈身子一震:“你说什么?雪严君在尸体上发现了疑点?”

“是的,雪大人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如果我真的是冤枉的,也许对那具尸体的检验结果就能说明问题。可是他死了,别人就再也不管了……”

萧轻盈已经听不进老驯兽师的絮絮叨叨了。尸体,王国麟那具已经被狰吃掉了一大半的尸体,居然还藏着什么玄机?父亲从尸体里找到了关键的证据,却还没来得及公布出来,就已经遇害了。这会是巧合吗?

恐怕不是巧合。作为一个职业杀手,萧轻盈最擅长把杀人现场布置成意外,或者栽赃诬陷他人,以掩盖杀人的真实动机和幕后买凶人的身份。当听到此案中可能有被掩盖的证据时,她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这一点。也许,就是为了这个关键的疑点,有人铤而走险杀死了雪严君,目的是让老驯兽师的罪行坐实。

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轻盈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老驯兽师瞪大着眼睛,却已经不再有呼吸,双手还死死地抓着牢门上的木栏。刚才那一番激动的诉说,消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生命力。

“你放心地去吧,”萧轻盈低声说,“我会想办法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离开监狱后,萧轻盈在街边信步闲走,心里琢磨着老驯兽师的话。现在她可以确定,雪严君的死绝不是简单的逃犯寻仇,那两个逃犯的身后,绝对有人指使,目的就是不让雪严君找到真正的凶手。可是,现在老驯兽师死了,那两个逃犯也被问斩了,王国麟的尸体更是应该早就化成枯骨了,到哪里去找证据呢?

雪严君在尸体上发现了疑点,老驯兽师如是说。尸体……尸体……检验尸体?

萧轻盈的眼前忽然一亮。以雪严君的身份,应该不会亲手检验尸体,而是会使用虎翼司专门的仵作。那么,短短两年时间,这个仵作不大可能改换地点,很大程度上或许仍旧在虎翼司里任职。

这个仵作,应该就会知道王国麟的尸体上隐藏了怎么样的秘密。

萧轻盈回到雪严君的家里,睡了一觉,等到天黑之后,钻进了虎翼司。凭借着出色的潜伏技能,她没有被发现,很快找到了验尸房。出乎意料的是,验尸房里居然还亮着灯。

居然这么敬业,这倒是省了我的麻烦,萧轻盈想。她原本打算利用自己长期锻炼的隐藏术藏在验尸房里,等待白昼仵作来上工时记住对方的长相,然后等到下工后去跟踪,现在却可以直接和对方碰面了。

她先谨慎地探查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其他人在附近,这才悄悄来到验尸房门口,从门缝里向里面张望。她没想到,验尸房里竟然有两个人,这就稍微有些不好办了。不过她还是耐心地观望着,等待时机。

验尸房里传出呛人的药物味道和尸臭。此刻呆在里面的,是一老一少两个仵作,正在各自检验一具尸体。

“这两天怎么会那么忙啊?”年轻仵作抱怨着,“这帮贵族也真是的,没事儿做比什么武决什么生死?害得我下了工都被重新叫回来。”

“仵作这个行当就是这样的啰,”老仵作说,“忙的时候忙死,闲的时候闲死。不过这两天确实不寻常,连着死了好几个人。”

“可不是?尤其是昨天,汤擎那样的虎翼司副监察使,居然在虎翼司内部、在自己的厅堂里被杀了,这样的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这里可是天空城啊!昨天的尸检是您负责的,发现了什么没有?”

“死因倒是一目了然,被一柄极轻薄的匕首刺入心脏,当场死亡。那把匕首的工艺很不寻常,就算是一般的河络工匠都不容易打造出来,像纸一样薄,却兼具硬度和韧性,刺入心脏后几乎没有流血。”老仵作回答说。

“听他们说……汤大人……是被翔瑞鸾驿的大老板风天逸杀死的?”年轻仵作忽然压低了声音。

“还没定罪呢,不能说得那么绝对,”老仵作说,“不过他确实有着最大的嫌疑。据说昨天上午,两人约定见面,就在风天逸走进厅堂之前的两分钟,汤擎都还活着;结果风天逸走进去后,很快喊起来,说是汤擎被杀了。虎翼司的人连忙冲进去,却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痕迹。风天逸自然就成为了头号嫌疑犯。”

“这不就是贼喊捉贼么?”年轻仵作说,“总觉得风天逸这么做不合情理啊。那么多虎翼司的人就在隔壁,几乎就是当着别人的面杀人,是不是也太笨了点?”

“的确不合情理,但办案讲的不是动机和情理,是证据。”老仵作说,“首先现场只有他一个人,其次,那把匕首,是风天逸的收藏品。”

“这可真是说不清了……”年轻仵作摇摇头,“你还好,资历到了,检验的都是汤大人那种大人物的尸体,我就净捡些边角料,今天下午那一具差点没把我臭死。”

“怎么了?他们在哪儿发现了死了很久的腐尸?”老仵作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不是,新死的,不过也和腐尸差不多了,是一个关押了几年的老囚犯,全身流脓,又脏又臭的。”年轻仵作说,“本来直接卷上席子随便葬了也就是了,偏偏牢里有规矩,非要先验尸,真是毫无意义。不过这个囚犯,当初犯事儿的时候还蛮有名的呢。”

“哦?什么案子?”老仵作来了兴趣。

“你还记得两年前被推进笼子里喂狰的那个斗兽场老板吗?”年轻仵作说,“死的就是杀他的那个人类驯兽师。”

老仵作放下手里的工具,面色显得有些阴沉。年轻仵作很奇怪:“您怎么了?”

“那个驯兽师……那个驯兽师……”他嘴里低声念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啊,没什么。只是想到此人杀人手段如此凶残,有些不大舒服。还是继续干活吧。”

萧轻盈松了一口气。就从刚才两人的最后两句对话、以及老仵作那极不自然的表情,她就可以可以判断出,老仵作没有说实话。他即便不是两年前配合雪严君验尸的人,也一定知道一些什么。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粒小石子,在手里掂了掂,左手把验尸房的门推开一条小缝,右手石子飞出,噗的一声正打在年轻仵作的太阳穴上。仵作两眼翻白,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失去知觉。

老仵作悚然回头,正看见萧轻盈走进来。她来到老仵作面前,直截了当地说:“我是雪严君的私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