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为金属的左手仍然无法自由行动,好在敌人也已经走远了。洛夜行在秘术的照明下,看清了屋子里的现状,不觉摇了摇头:“这下子,就算是老家伙来了也没用了。”

先前他为了在一招之间迫退强大的对手,不得已使用了十分暴烈的冰雪风暴,其时也顾不上想太多。到了这会儿才发现,那漫卷的旋风已经把屋子里吹得乱七八糟,许多瓶瓶罐罐都摔碎了。

他在遍地的狼藉中捡起蜡烛重新点燃,扶起一张刚才倒在地上的椅子,坐了上去。一天多以来,他先是骑着快马疾驰,然后是冒险踏入墨沼,刚才又进行了一场虽然时间极短、却凶险无比的战斗,到这会儿终于感觉到疲累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仔细观察着散落一地的物品,希望能发现一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但除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令他看不懂的动物植物外,确实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倒是有一样玩意儿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瓶运气不错没有摔碎的酒。

他把这个精致的白玉酒瓶捡起来,小心地嗅了嗅瓶子里的液体,一股馥郁的酒香传了出来。他笑了起来:“正好是我需要的。这个河络总算是给我留下了一样好东西。”

他来到屋外,靠着外墙坐下,喝了一口酒。酒的味道出乎意料的甘美香醇,堪称他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酒,也不知道是哪儿的高手匠人酿制的。他也不客气,一口气喝下了半瓶,然后带着醉意慢慢睡去。屋外睡觉当然没有屋里舒服,但那里遍地是古怪的药材和毒虫的残骸,或许会产生毒素,还是屋外保险一点。虽然打定了主意要替风天逸洗脱冤屈,但到底应该怎么做,白茯苓心里还是没数。虽然过去也曾和风天逸在一起应付过一些危机,并且屡屡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急智,但总体而言,让她自己一个人慢慢动脑子还是一件满痛苦的事情。

好在风天逸只是被软禁,而且是软禁在他自己的豪宅里,还不至于受什么苦,这总算能让她得到一些安慰。而忠心耿耿的马旗也不断打探回来各种消息。

风天逸这起案件的完整过程如下:那一天上午,虎翼司的副监察使汤擎取消了其他的事务,一直在他办公的厅堂里呆着,似乎是有重要客人将要到访。

大约到了阳时之初的时候,汤擎从厅堂里出来,向外间捕房里的一名下属要了一份文件,又重新回去。两分钟之后,他的客人来了,那是富甲九州的翔瑞鸾驿大老板风天逸。

风天逸径直进入了汤擎的厅堂,但进去之后只过了几十秒钟,他就在房间里喊了起来:“快来人!汤大人被杀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过虎翼司一向纪律严明,所以多数人并没有乱动,只有几名职司较高的官员连忙冲进去,他们发现汤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胸口插着一柄直至没柄的匕首,却并没有血流出来。只有靠近了才能看明白,这把匕首实在是太轻太薄,所以伤口也极窄,血无法流出来。

不过,这道伤口正好位于心脏位置,所以汤擎已经气绝身亡,无法救治了。而风天逸就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

表面上看起来,风天逸应该只是无意中进入凶案现场并发现尸体的人。但经验丰富的虎翼司捕快们立即封锁了虎翼司进出的路径,并且火速勘探现场。他们发现,房间里并无外人进出的痕迹,风天逸是唯一一个进入者。

而更加糟糕的,在于那柄匕首。匕首被拔出来之后,人们发现刃尖上用非常精密的工艺雕刻了一个小小的族徽——青都羽氏家族的族徽。而风天逸,正是羽氏大贵族羽国琮的义子。

“这把匕首是我家的,”风天逸主动承认说,“这是多年前我义父委托河络工匠打造的,后来传给了我。不过这把匕首太短,实用性不强,所以一直只是放在我的收藏室里。”

“他总说我是笨蛋,可我看他才是真正的大笨蛋!”白茯苓撅着嘴,“哪儿有那么乖乖地就认下那把匕首的!那样岂不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没有用的。”马旗说,“既然匕首是凶器,以虎翼司的能耐,无论怎样都能找出它的来历,越是遮遮掩掩,越容易引人怀疑。”

“倒也有道理……可是他还是被当成了头号嫌疑犯。”白茯苓没精打采地说,“除了他,就没找到别的可以被怀疑的人么?”

“虎翼司并没有放松其他的调查,但确实没有第二个嫌疑人,所以,他们只能继续软禁主人。”马旗说,“亏得主人身份特殊,不到羽皇那个级别的人物不能轻易动他,所以才只是在自家的屋子里软禁。要是换成个普通人,受刑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马旗还按照白茯苓的要求,托人打听到了虎翼司对汤擎的人际关系的调查。据说汤擎在官场上一向八面玲珑,本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原则,对贵族高官们总是网开一面,这大概也是风天逸选择他作为行贿对象的原因。按理说,这样的人是不容易招惹到什么一定要致他于死地的仇家的。

好处在于,虎翼司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件大案上,倒是没什么人再顾得上去寻找白茯苓了。她稍微改变一下形貌,已经可以大着胆子走上街,只是上街后该干什么,却全然没有头绪。她也很想去探望一下被软禁在家里的风天逸,却又怕招来额外的麻烦。

我真是没用,简直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忧郁地想。

这一天午饭过后,白茯苓心情烦乱,在天空城里信步乱走。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这座城市已经稍微熟悉了一点了,却仍然觉得,这不像是一座属于她的城市。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羽人的缘故。

天空城的街道太宽阔、太干净。天空城的建筑太恢弘、太华丽。天空城的店铺太齐整、太堂皇。这里走在街上的人,一个个都穿着精美的绫罗绸缎,身上的饰品在阳光下足以闪瞎人的眼睛。除了那一小片可以供“下等人”们略微享受一下的贫民区,整座城市显得实在是太……虚假。这里不像是一个熙攘喧闹供人生活、享受红尘与人烟的所在,而像是一座精美的展台,供羽皇向全九州展示羽族强大的展台。

所以一向喜欢朴素打扮的她也不得不尽量穿得华丽漂亮一些,使自己看起来更加符合这座城市,这总让她有一些沐猴而冠的羞愧感。从本心里说,她更喜欢穿着一身廉价却洗的干干净净的粗布衣衫走在街头。

白茯苓扭扭捏捏地走了一阵子,心里实在不舒畅,在一座街边的小花园里坐下。这是只有天空城才有的独特设计,专门供来给城里身份高贵的人们歇脚。花园里除了花朵之外,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喷泉,利用机械让活水不停地循环流动,从一只人工铸造的铜鱼嘴里喷出。

也只有在天空城,这样的喷泉才能始终保持清澈洁净,白茯苓想。在其他的城市,无论是人族的还是羽族的,如果有这么一大片地方,到了夜间就会睡满流浪汉,白昼则留下遍地的垃圾脏物。而在那些水源不足、饮水都需要收钱的地方,也绝不能维持这样一个喷泉。

“这里真好啊……可是,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白茯苓自言自语地感叹着。她的眼神无意识地划过喷泉旁边的水池池台,忽然发现上面好像刻了一点什么东西。左右无事,她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种暗记符号,但这样的符号的风格,却恰恰是她认识的。

“我们虽然是做正经生意的,但是为了防止树大招风,一般情况下,运送货物都不会太过张扬。你得知道,黑道上有很多阴险狡诈的劫匪,一直都盯着各处的商路呢。”那是当初找她帮忙运送货品的那个接头人告诉她的话。

白茯苓忙不迭地点头表示明白:“嗯,我懂,大概就和过去那些镖局经常保暗镖是一个道理吧?”

“没错,就是相当于暗镖!你真是一点就通!”接头人大加赞赏,“所以你需要学会一点联络用的暗号,这样才更加安全。”

现在回想起来,白茯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什么叫做“防范劫匪”——这帮孙子比劫匪危险百倍!而自己就那么愚不可及地上了钩,成为了犯罪分子的帮凶……

不过她顾不上去后悔了。现在看到这个记号,她立刻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血羽会相互联络的记号。虽然比接头人教她的要复杂一些,但可以明白无误地判断出,二者源出同宗。想来是接头人只教了她一些最简单的,所以过于复杂的她无法解读。

白茯苓突然眼前一亮,一个主意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我能不能冒充这些杀千刀的血羽会成员,也留下一点暗记,然后骗血羽会的人见面,再然后……抓住他们?这世上最喜欢暗杀的组织,就要数血羽会了,说不定他们就是杀害汤擎的真凶呢?要是那样的话,就可以宣告风天逸的清白了。

这无疑是个危险的主意。她并不知道藏在这几个暗号背后的血羽会成员有多少个,哪怕只有一个,能被派遣到天空城来执行任务,也必定非同小可,她未必能胜。更何况,从“血羽会喜欢搞暗杀”直接跳到“汤擎就是血羽会杀的”,步子未免迈得稍微大了点儿。

但我们的白小姐是一个一旦情绪上来了就懒得过多思考的人,她兴致勃勃地在那个记号的下方,添加上了她所会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暗记之一。

“明日正午,在此会面。”她写道。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来到花园里等待。枯坐了一上午,到这里来闲逛的人却寥寥无几。细细想想,这座带着喷泉的花园虽然漂亮,对于富贵人家而言,却也并不稀罕,他们或许更情愿呆在自己家的宅院里。而穷人……白天都在替人工作,大概也是不会有空上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