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奇特的疏离感又涌上心头了。白茯苓出神地思索着,连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都几乎忘记了,直到她忽然感到有一个坚硬而寒冷的东西轻轻抵在了她的后颈。

“你是什么人?”一个女人的声音问,“为什么要冒充血羽会?”

白茯苓悚然。她刚才虽然有些走神,毕竟还是有着警戒和防御的本能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多年跑在危险的货运路线上却几乎从未失手。然而这个女人如此突兀地出现在她背后,直到制住了她的要害后她才发现,脚步之轻,动作之无声无息,实在令人畏惧。

“我并没有冒充,”她决定装傻充愣,“只不过你没有见过我而已。”

“别装了。”对方的声音十分冷酷,“我观察了你足足有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里,你就像一只刚刚睡醒还没吃饭的母鸡,就算有老鹰叼走你的小崽子你都不会有丝毫反应。血羽会不可能把你这么笨的人派到天空城这样的地方来。”

娘的,就这么被羞辱了!白茯苓悲愤不已,但不知怎么的,对方提到她笨,她却反而有一些隐隐的亲切感,就好像是风天逸正在训斥她一样。

“起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我走。”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人说,“不然的话,你的脑袋随时搬家。”

既然已经落入对方手里,白茯苓索性不再多想,乖乖地依照对方的指示站起身来,向着城中心方向走去。她一度胡思乱想地怀疑对方会把她带到风天逸家里,不过最后的目的地是一座远不如风家有气派的普通宅院。当然,这样的普通只是和风家比较而言,相比之贫民区的小酒馆,仍然算得上是上等居所了。

“门没锁,推门进去。”背后的女人命令说。

白茯苓依言推开门,当先走了进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荒草丛生、还有不少垃圾的大院子,和这座宅院的外观很不匹配。她走到院子里,耳听得身后的女子回手关好了门,猛然间一矮身,回腿向着对方的小腿扫去。

女子反应也快,向后一窜,躲开了这一扫,两人终于正面相对了。白茯苓这才看清,站在对面的这个女子长得十分美貌,就是眼神太凶了,像是随时能从中射出毒针。

“刚才那一脚……动作还算快。”女子说着,举起了双掌。阳光下,她的双掌居然是银白色的,闪烁着银子的光泽,白茯苓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一种特制的手套。刚才抵着她脖子的那种冰凉的硬物,大概就是女子戴着手套的手指。

“我不只会动脚。”白茯苓冷冷地回应,也亮出了她的兵刃。那是一对长短不一的短剑,长的也不过一尺多,短的还不足一尺。

两人僵持了一阵子后,白茯苓毕竟耐性差了一些,大喝一声,率先发起抢攻,双剑分别刺向敌人的两肩。对面的女子看来实战经验很丰富,脚下纹丝不动,直到白茯苓欺近到身前,突然迅猛地挥拳,直击白茯苓的面门。

白茯苓万万没想到对方第一招就使出这样两败俱伤的招数,但算计下来,如果双方都不变招,自己不过能刺伤对方的肩膀,却要被狠狠打在脸上。看那双古怪的手套,直接把自己的整张脸毁掉也说不定了。她别无选择,只能硬生生变招,双剑回收和女子的拳头撞击在一起。当当两声响后,两人各自退出几步,发现手套和双剑均没有受损,不由都有些诧异。

“你的这两把剑……还挺硬呢。”女子说。

“彼此彼此!”白茯苓回应说,然后挥剑再上。刚才那一下险些中招,她已经知道对方出招狠辣异常,不敢大意,把两柄短剑舞得剑光四射,先求自保,不敢冒进。

对面的女子反而开始招招强攻了。她双掌翻飞,几乎每一掌都攻向白茯苓的要害,招数阴毒狠辣。白茯苓毕竟心地良善,很少见到这样恨不能每招都取人性命的打法,手脚慢慢有些慌乱,左手的短剑也被打落在地。女子抢得先机,出手愈发凶狠,白茯苓左支右绌,疲于奔命。不过她生性倔强,从不轻易认输,虽然局面大为不利,还是凭着胸中的一口气苦苦支撑着。

“看不出来,倒还挺顽强的。”血羽会的女子哼了一声,右手握成拳,突然从中路突入,一拳直取白茯苓的胸口。白茯苓连忙回剑格挡。不料女子这一拳并没有用上真力,眼见她回剑,立刻张开五指,一把抓住了剑刃。这副金属手套似乎带有某种古怪的吸力,白茯苓用力回夺,竟然抽不出来。

而敌人的左掌已经伸出,抵住了白茯苓的咽喉,却并不吐劲:“你输了。”

白茯苓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右手松开撤剑:“下次再打,我并不一定会输的。”

“的确,你的武功不错,”女子说,“但如果我存心杀你,你已经不可能有下一次的机会了。你根本不具备一个杀手的素质。还不肯说实话么?”

白茯苓闷闷地说:“好吧。我的确不是你们血羽会的人,但我是被你们骗了的。”

“骗?骗什么?”女子有些诧异。

白茯苓很不情愿地把自己如何被接头人骗来给血羽会传递消息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女子听完之后,先是愣了一会儿,忽然把白茯苓的身子一扭,在她的后颈上的某个部位用力按了一下。白茯苓立刻觉得浑身酸麻,软软地趴在地上,然后莫名其妙地听着女子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女子蹲下来,在她的肩背处揉捏了一会儿,白茯苓觉得力气恢复过来,连忙跳起身,却发现对方压根没有和她动手的意思。她只是带着笑意不停地摇头:“我们血羽会里的人,总是说我喜欢莽撞行事,但是你不只是莽撞,简直就是……呆……”

她忍不住又是一阵捧腹大笑。白茯苓明白过来,刚才女子是按压了自己后颈上一个特殊的气血节点,让自己暂时没有力气,然后……好方便她发笑。

太过分了!白茯苓想要生气,却不知怎么的,忽然间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没错啊……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白茯苓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来那个时候为我父亲做仵作的,是你的徒弟……”萧轻盈沉吟着,“他是怎么死的?也是被人杀死的么?”

“不是,没有人杀他,他死于意外。”老仵作说,“我这个徒弟贪杯好酒,大概是看到和他一直关系不错的雪大人被害,心情不大好,于是去酒馆里买醉,结果……”

“结果怎么?”

“有一天早上,有人发现他的尸体漂浮在城中花园的喷泉水池里。我亲自为他做的尸检。”老仵作的话语里充满了伤感,“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肺部有水,血液里有酒,确实是醉酒之后失足跌入水池溺毙的。”

“我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一个人看上去像是意外死亡,酒醉溺毙,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萧轻盈说。

“是么?”老仵作随口应答。萧轻盈觉察到他的语气有异,看了一下他的神情,只见老仵作脸上的表情似乎显得很茫然,眼神里却灼灼发光,忽然间有点明白过来——老仵作有话想要告诉她,但可能又怕惹上祸端,不敢直言。

于是她也跟着说:“好吧,我只是随口说说,大概他的确是失足落水淹死的。不过,关于他临死前所跟的最后一起案子,也就是猎风馆馆主王国麟的命案,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哪儿可能知道些什么呢?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仵作……”老仵作还是那副茫然而昏聩的模样。他慢慢挪到一张椅子旁,在椅子上坐下,嘴里喃喃自语着:“他死了,我很难过,很难过……他毕竟是我手艺最精的徒儿。可是死了终归是死了,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不过他死之前,大概是寄了什么东西给我。嗯,是一个包裹,通过翔瑞鸾驿送到我家的,送到家时,我已经听闻了他的死讯。”

萧轻盈浑身一震,只听老仵作接着说:“只是我这个人天生胆小,什么事儿都不敢招惹,所以即便收到了那个包裹,也根本不敢拆开看。不过我想,我徒弟啊,他既然把这个东西寄给我,想来是很重要的,我也不能就那样随便丢弃,所以我找了个地方,把它埋起来了……”

老仵作说出了埋那个包裹的地址,萧轻盈听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身后的老仵作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诉说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