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你对汤大人的做派还有些不满?”萧轻盈问。

“虎翼司掌控的是国家的安全,处处与人为善并不是最适合的选择,”汤崧说,“律法需要的是铁面无私。”

萧轻盈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汤三公子竟然是如此有正义感的人呢。”

“世上无所谓正义不正义,”汤崧摇摇头,“律法的作用是维系国家的稳定,而国家的稳定并不和正义天然相关。只不过,作为这个体系中的一员,尊重律法的规则还是有必要的。”

这番话说得真绕,萧轻盈想。她一向不去思考这种“大问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顺着杆子往上爬:“汤公子见识不凡,一定是读过很多书的饱学之士吧?”

汤崧苦笑一声:“是啊,我还真是读过很多书,但也为此荒废武艺,所以才被家里人看不起。”

“人不读书就不能明理,”萧轻盈愤愤不平,“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又有何用?”

真要感谢你啊,师兄,萧轻盈想,你以前训我的话,现在都可以用来哄骗这位爱读书的汤公子了。

萧轻盈有一句没一句地撩拨着汤崧,很快把汤家的情况打探得差不多了。这位汤公子,头脑还算清醒,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迂腐书呆子,不过就是正义感——虽然他自己不承认——或者说傲气略微强了一些,不愿意和一般的贵族子弟一起同流合污。再加上他从小不喜欢练武,在尚武的羽人贵族圈里更加被人轻视。就算是在汤家,分别在虎翼司和城务司服务的大哥二哥也并不喜欢汤崧。尤其是大哥,堪称羽族年轻一代贵族中的佼佼者,时常对他出言讥刺。

好在汤擎身为虎翼司高官,俸禄优厚,他也并没有强迫每个儿子都一定要有出息,所以汤崧乐得每天呆在家里,读书,作画,跟着工匠学一些有趣的技艺。

“工匠的技艺?”萧轻盈一愣,想起自己眼下冒充的是贩卖施工材料的商人,忽然间一背都是冷汗。早知道另外编个身份了,她想,万一这位博学的工匠兴致一来和我探讨材料和工程的事情,那岂不是露馅了?

幸亏汤崧并没有问及她的事情,而是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自己如何喜欢手工制作。萧轻盈耐着性子敷衍着,心里想着,这位汤三公子恐怕是平日里寂寞得太久了,现在总算遇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居然变的滔滔不绝起来。

说到最后,他的神色有点黯然:“前些日子,父亲一直抱怨年纪大了腰疼,我设计了一把椅子,可以让他的腰靠得舒服一点。可惜刚刚做到一半,他就遇害了。”

“你虽然不满意他的日常作为,但看来还是很孝顺的啊。”萧轻盈说。

“他虽然算不上一个特别正直的官员,但在家里,始终是对我很好的,”汤崧说,“至少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的不成器。”

话题总算绕回到汤擎身上了!萧轻盈差点要跪在地上感谢天神了,她赶忙抓住这个机会:“可惜的是,汤大人最终还是……他真的是那个姓风的大老板杀的吗?”

“风天逸不认罪,虎翼司还在调查,”汤崧说,“但我也不认为是他杀的。”

“为什么呢?”萧轻盈问。

“他没有任何杀人动机。”汤崧说,“他过去和我父亲一直关系不错,在不少事务上都得到过父亲行的方便,当然他也给予了丰厚的回报。就在被害的前一天,父亲在饭桌上还隐隐晦晦地提起,明天他又能收到一份厚礼,我想那应该是来自风天逸。也就是说,两人的约会原本就是为了商谈钱权交易的事情,就算谈崩了,也不可能发生在一两分钟之内。”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萧轻盈半真半假地恭维说。虽然同样的理论她已经听白茯苓说过了,但没想到汤崧这个当事人也能做出一样理性的判断。她接着问:“那你觉得凶手会是谁呢?是不是汤大人有其他的仇人?”

“仇人么……真说不准。”汤崧并未察觉到萧轻盈似乎对此事过于认真,“父亲表面上和和气气对谁都行方便,但实际上,还是在有些事情上招惹过一些人的。唔,我想想……”

萧轻盈等待着汤崧说出她想要的人名,但汤崧还没来得及开口,屋外忽然传来一片嘈杂混乱的声响,好像是汤府里出了什么意外状况。汤崧站了起来:“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我已经休息好了,我们一起出去吧。”萧轻盈说着,拉住汤崧的胳膊,扯着他一起出去。汤崧不好甩开她的手,脸上微红,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

一出门,两人都愣住了。先前汤府里那些四处走动、似乎无所不在的吊唁来客,此刻都已经纷纷贴着墙、柱、房门而立,那挤在一起的模样活像是人类爱吃的贴饼子。而在前院的大片空地上,汤府的子弟们和一些身怀武艺的宾客则围成了一个小圈子。他们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手中握着兵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萧轻盈和汤崧对望一眼,向前走了几步,从人圈的缝隙之间,看清楚了被围在当中的事物。汤崧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即便是在杀手生涯中见多识广的萧轻盈,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是个什么怪物啊……”她轻声说,“这里真的是天空城?”洛夜行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落进了狼群的小羊羔,似乎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身在一堆叶姓逆贼后人的包围中,他显得势单力孤。

“不要那么浓重的敌意嘛,其实我的名字里也带了个‘叶’字……”他懒洋洋地笑着,这种无所谓的笑意让叶姓后人们更加恼火。

“居然能看出我的汤里放了迷药,你还真不简单哪!”中年妇人瞪着眼睛,“老实交代,你接近我们叶家,到底是什么目的?难道你是羽皇的奸细?”

“羽皇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给他做奸细?”洛夜行摇晃着脑袋。

叶家人面面相觑,似乎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一个胖乎乎的少女接着开口,正是先前声音清脆的那个女子:“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以为在我们面前耍嘴皮子是很痛快的事?”

随着她的这句话,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突然迈动步伐向着洛夜行扑了过去。这两个大汉步伐略显古怪,脸上表情僵硬,正是两具早已失去生命的尸仆。

洛夜行抄手而立,并没有做什么动作。然而,当两具尸仆奔跑到半途时,忽然全身燃起了熊熊火焰,这火焰十分猛烈,竟然在短短的几秒钟之间就把两具尸仆的双腿烧断,令它们无法再奔跑、倒在了地上。又过了不到半分钟,它们的身躯彻底化为了灰烬。

叶家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少女一跺脚:“真是看不出来,还是位秘道家呢。看来你今天真的是存心找茬来了。”

她把手一挥,其他几位叶家的尸舞者也驱动了尸仆,一下子有十多具尸仆从不同的方向向他包围过来,存心要让洛夜行的秘术来不及施展。但这一次,这些尸仆仍然是跑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不过他们停下的原因并不是被洛夜行的秘术袭击,而是少女重新发布了命令。

“都停下!让尸仆全都停下!千万别靠近他!”少女近乎失态地喊叫起来。

——她的眼里看得很清楚,洛夜行已经伸出了手,手里摊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块水晶,中央嵌着一枚正在发光的不知名物品。

“那是……那是我们的法器!”中年妇人也叫了起来,“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从哪里得来的?”“快点放下,别损毁了!”其他叶家人也乱糟糟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