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崧“嗯”了一声,当先走在前头,萧轻盈跟在他身后。走出没几步,汤崧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住脚步,要不是萧轻盈反应够快,差点鼻子就要撞上汤崧的后背。她正想发火,汤崧却抢先开口了。

“这一切,在我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他大声说。

“什么不可能发生?”萧轻盈没回过神来。

“我不会去娶一个我不认识的贵族女子,”汤崧回过身来,凝视着萧轻盈的脸,“我只娶我喜欢的人,而且不管她出身高贵还是贫贱,不管她是大小姐还是杀手。如果有谁要拦在我面前,无论是谁,我都会跨过他。”

这家伙头一次这么正面盯着我,萧轻盈想,而且居然没有脸红,今天太阳真是从南边出来了。不知怎么的,她居然也头一次感到心里有点慌,然后又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小的愉快。

“你到底还是个读书人……”萧轻盈叹了口气,“什么叫‘我都会跨过他’?要是换了我,谁敢拦我,应该是干掉他才对。”

此刻的汤府很安静,只能偶尔看见仆人们快步而静默地穿行于院落之间。丧事已经结束,生活终究要回到正轨,汤姓的精英们继续上工,少年们也都严格接受着各种课程。唯一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大概就只剩汤崧少爷了。

“只有你一个人那么闲,你果然是家族之耻……”萧轻盈一面开锁一面嘀咕着。

“这个真理已经不必你来重复了。”汤崧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把风,不过这份谨慎似乎是多余的。果然如萧轻盈所说,只有他那么闲,现在院子里想要找个人来打扰他也不容易。

萧轻盈很快用一根铁丝打开了那把看似沉重的大锁,两人赶紧溜进汤擎的书房,再把门关上。

“这里的摆设……还是和父亲死前一样,基本没怎么动过。”汤崧的语调有些伤感,“可惜这些书,他再也没法回来读了。”

萧轻盈左右打量着:“汤大人看来很喜欢读书,家里的书比我父亲还多多了。”

“雪大人管查案,更多靠的是现场的经验;但我父亲主要管人,需要动的脑子更……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行啦,我知道你经常脑子不好使,”萧轻盈宽容地拍拍汤崧的脸颊,然后似乎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点过于亲密,赶紧把手收了回来,“咱们快找吧。”

汤崧不敢多说,埋头开始在书桌上翻找,偷空悄悄地摸了一下刚刚被萧轻盈拍过的脸。略有点发烫。

和雪严君不同,汤擎并没有记录日志的习惯,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书桌上堆放的,基本都是一些普通的来往信函,有的是日常事务的公文,有的是远方朋友的来信。汤崧一一取出查看,都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重要信息。汤擎果然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似乎对谁都尽量行方便,所以不管是公函还是私信,最多的内容就是对他表示感谢。

“越看这些信,越让人感觉到,我父亲这样的大好人,会有谁非杀他不可呢?”汤崧苦笑着。

萧轻盈则一本一本地翻看着书柜里的书籍。她原本也就算是粗通文字,翻看汤擎那些佶屈聱牙的书籍,着实头疼。但她权当是在血羽会接受艰苦的训练,咬牙坚持着。不过从这些书里好像也看不出点儿什么名堂。汤擎似乎是个爱书之人,极少在书页里批注,所以那些书虽然都很旧了,保存得还挺不错,每一页纸张都干净整洁,折皱都几乎没有。

当翻开一本《简子说辑要》时,书里忽然掉出了一个信封。萧轻盈连忙把信封捡起来,发现信封上什么字都没有写。

汤崧也凑了过来,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他展开信纸,眼神里有些疑惑。

“这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字都没有。”汤崧举起这张信纸,迎着透进窗户的阳光仔细审视着,“真是奇怪,为什么父亲会把一封什么都没有的信藏在那本书里呢?”

“那不是白纸!”萧轻盈猛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快扔了!”

但是已经晚了。经常被萧轻盈取笑弱得像面条的汤崧,此刻真的就像一根面条一样软到了地上,动也不动。萧轻盈自己也感觉到了一阵阵头晕眼花,几乎要栽倒。她明白,自己和汤崧都已经中毒了。

不过她毕竟常年和毒物打交道,自身也有一些抗毒的能力,虽然中了毒,并没有像汤崧那样完全失去知觉。但她还是顺势也倒在了地上,假装昏迷。

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萧轻盈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这个人关上门,一步一步地走近他们,当此人走到她的身边时,萧轻盈拼尽全部的残余力气,猛然一跃而起,一掌劈向对方的头顶。在中毒的情况下,她只能一出手就是杀招,争取能一击毙命,以免后患无穷。

但毕竟是中了毒,力量和速度都大打折扣,更重要的在于——对方的武功似乎是她在没中毒的时候也无法轻易制服的。来人以闪电般的速度挥掌挡住她这一击,然后胳膊肘顺势发力,一下子顶在萧轻盈的咽喉上。萧轻盈眼前一黑,只觉得咽喉处已经吸不进空气了,一头栽倒在地上。对方毫不客气地一脚踩在她的背上,萧轻盈浑身乏力,已经不可能再挣扎着起身了。

“三弟可真是太没出息了,”来人用一种冷酷而高高在上的语调说,“成天和一个贱民厮混在一起也就罢了,明明知道这是个血羽会的杀手,还不知自爱,真是丢尽了父亲的脸。”

“三弟?”萧轻盈虽然脑子昏昏沉沉的,但还是挺清楚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你是汤崧的虎翼司大哥还是城务司二哥?啊对了,我记得他说过,他的大哥武艺高强,而且尤其喜欢讽刺他,还不许他和平民往来,想来你就是他大哥了。你叫什么来着?汤文钦?”

“是啊,三弟惹出来的祸,只有大哥才能收拾。”对方一声冷笑,“可不能让人以为汤家无人。”

萧轻盈想要说些什么,但舌头就像是坠了铅块一样,实在发不出声了。她努力对抗着眼前仿佛正在无限扩大的黑暗,竭力让自己不昏过去。

就算是要死,老娘也得看清楚我到底是怎么死的,萧轻盈在心里恶狠狠地想。风天逸探寻商业伙伴的过程进行得小心翼翼。尽管他找的都是他绝对信任的人,却仍然要防着对方可能会把他供出去。所以基本都是他指明地方,然后由洛夜行冒充虎翼司进去打探。好在经商的人通常都会尽量配合虎翼司,以免引来麻烦,因此洛夜行倒也没遇到什么阻碍——至少没有人戳穿他所使用的雪严君的腰牌是过时的。

当然,也没有什么收获。

“我现在真的怀疑这个人到底存在不存在,”洛夜行说,“问到第七个人了,居然就完全没人听说过这个滕征滕胖子的存在。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除了我们风流俊俏的高夫人,和那个姓风的书呆子无意中的一次目睹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他。”

“你不是也听说过他的名字吗?”风天逸说,“那一次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提到他的?”

“那是一个到我的赌坊里赌钱的潦倒汉子,说他过去的雇主刚刚卖掉了过去的生意,害得他失业了,他从宁南城就开始跟着那位老板,已经做了十来年了。”洛夜行说,“他那时候说,那门生意是卖给了一个叫滕征的死胖子。”

“如果是某样生意的话,留下过去的雇员也无不妥啊,为什么会解雇呢?”风天逸若有所思,“解雇已经干了十余年的成熟雇工就更少见了,那样有经验的老员工在哪里都是抢手货啊。除非是……”

“除非什么?”洛夜行问。

“除非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接着做这门生意。”风天逸说,“也许,他拿下别人的整个生意,只是需要那一块地而已。你还记得赌坊那家伙是什么行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