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了也还是爱他的。”波波大叫着,昂着头,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已充满了失望、愤怒、和痛苦。

  “我恨你,恨死了你,我死了也只爱他一个人!”

  黑豹的手掌已握成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断她的鼻梁。

  可是他并没有下手,他突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用力关起了门。

  波波咬着嘴唇,全身不停的发抖,终于忍不住用手掩着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恨黑豹,也恨自己。

  她忽然了解了真正的仇恨是什么滋味,她发誓要让黑豹死在她手上。

  爱和恨之间的距离,分别又有多少呢?

  百乐门饭店四楼套房的卧室里面,也同样看不到阳光。

  紫色的丝绒窗帘低垂着,使得这屋子里永远都能保持着黄昏时那种低暗的和平和宁静。

  红玉还在睡,睡得很甜。

  她漆黑的头发乱云般堆在枕上,她的脸也埋在枕头里,像是想逃避什么。

  罗烈不想惊动她。

  看见她,他又不禁想起了那个在门口送客的、睡眼惺忪的小女人。

  “为什么她们这种人总是睡得特别多些?”

  “是不是因为她们只有在沉睡中,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宁静。”

  罗烈轻轻叹息,他也决心要好好睡一下,即使睡两个小时也是好的。

  他知道今天中午一定会有很多事要发生,他已渐渐开始了解黑豹。

  被很薄、很轻。

  他刚想躺下去,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下升了上来。

  在雪白的枕头上,正有一片鲜红的血慢慢的渗了出来。

  他掀开被,就看见了一柄刀斜插在红玉光滑赤裸的背脊上。

  刀锋已完全刺入她背脊,刀柄上缠着漆黑的胶布。

  她温暖柔软的胴体,几乎已完全冰冷僵硬。

  翻过她的身子,就可以看见她嘴角流出来的鲜血。

  她那双迷人的眼睛里,还带着临死前的惊骇与恐惧,仿佛还在瞪着罗烈,问罗烈: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这么样一个可怜的女人?”

  罗烈也不知道。

  他甚至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黑豹下的毒手?黑豹本来没有理由要杀她的。

  “难道她也知道一些别人不愿让我知道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

  罗烈咬着牙,用他冰冷的手,轻轻的合起了她的眼皮。

  他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歉疚,也充满了怒意。

  若不是因为他,这可怜的女人本不会死,她不明不白的做了为别人牺牲的工具——她活着的时候如此,死也是这么样死的。

  罗烈握紧了双拳,他终于明白有些事是永远不能妥协的,在这种地方,有些人根本就不给你妥协的余地。

  你想活着,就只有挺起胸来跟他们拼命。

  他忽然发现拼命七郎并没有错,陈瞎子也没有错。

  那么难道是他错了?

  罗烈慢慢的放下红玉,慢慢的转过身,从衣橱背后的夹缝里,抽出了一个漆黑的小箱子。

  他本来不想动这箱子的,但现在他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九点十五分。

  秦松走进三楼上的小客厅时,黑豹正用手支持着身子,倒立在墙角。

  他的眼睛出神的瞪着前面,黝黑而瘦削的脸已似因痛苦而扭曲,从上面看下去,更显得奇怪而可怕。

  他动也不动的倒立在那里,仿佛正想用肉体的折磨,来减轻内心的痛苦。

  秦松吃惊的停下脚步。

  他从未看见黑豹有过如此痛苦的表情,也从未看见黑豹做过如此愚蠢的事。

  他只希望黑豹不要发现他已走进来,有些人在痛苦时,是不愿被别人看见的。

  但黑豹却已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还不去买双新鞋子?”

  秦松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鞋子的确已很破旧,上面还带着前天雨后的泥泞,的确已经该换一双了。

  但他却不懂得黑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种事。

  黑豹已冷冷的接着道:“聪明人就绝不会穿你这种鞋子去杀人!”

  秦松眼睛里不禁露出崇敬之色,他终于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破旧而有泥的鞋子,说不定就会在地上留下足迹。

  他终于相信黑豹能爬到今天的地位,绝不是因为幸运和侥幸。

  黑豹的细心和大胆,都同样令人崇敬。

  “我进去的时候很小心。”秦松低着头:“那婊子睡得就像是死人一样,连裤子都没有穿,好像随时都在等着罗烈爬上去。”

  他很巧妙的转过话题,只希望黑豹能忘记他的这双鞋子,道:“我一直等到她断气之后,才跑出去的。”

  “你不该等那么久,罗烈随时都可能回去。”黑豹的声音仍然冰冷:“杀人的时候,要有把握一刀致命,然后就尽快地退出去,最好连看都不要再去看一眼,看多了死人的样子,以后手也许就会变软。”

  他今天的情绪显然不好,仿佛对所有的事都很不满意。

  秦松永远也猜不出是什么事令他情绪变坏的,甚至猜不出他为什么要去杀红玉。

  那绝不仅是为了要给罗烈一个警告和威胁。

  这原因只有黑豹自己知道。

  红玉说不定曾经在这里听过“波波”的名字,他不愿任何人在罗烈面前提起这两个字。

  “守在后门外的印度人告诉我,罗烈是往野鸡窝那边去的。”秦松道:“我想他一定是去找陈瞎子。”

  “只可惜他已迟了一步。”黑豹冷笑。

  他显然低估了罗烈的速度。

  罗烈坐上那辆黄包车,他就已叫人找拼命七郎去对付陈瞎子,他算准罗烈无论如何一定会先回百乐门的。

  但拼命七郎赶到那里时,罗烈却先到了。

  在两军交战时,“速度”本就是致胜的最大因素之一。

  “去对付陈瞎子的是谁?”秦松忍不住问。

  “老七。”黑豹回答:“那时他就在附近。”

  秦松笑了笑:“我只担心他会带个死瞎子回来,老七好像已经有一个月没杀过人了。”

  他的笑容突然冻结在脸上,他正站在窗口,恰巧看见一辆黄包车载着满身鲜血淋漓的拼命七郎飞奔到大门外。

  黑豹也已发现了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你看见了什么?”

  秦松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从今以后,老七只怕永远也不能杀人了。”

  拼命七郎被抬上来后,只说了两个字:

  “罗烈!”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他伤得远比胡彪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