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天暴怒道:“是谁拘禁了他?”

  花无缺迟疑着,终于道:“一位武林前辈,人称‘铜先生’的。”

  燕南天怒喝道:“‘铜先生’?燕某闯荡江湖数十年,还未听说过江湖中有‘铜先生’此人,这名字莫非是你造出来的!”

  他一步蹿到花无缺面前,又喝道:“莫非是你暗算了他,你居然还敢到这里来冒充好人!”

  花无缺昂然道:“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以燕大侠你只要问我,我知无不言。但燕大侠您老对在下人格有所怀疑,在下……”花无缺一字字道:“在下纵不是燕大侠敌手,好歹也要和燕大侠再较一较高低。”

  燕南天仰天狂笑道:“你还敢如此说话?你好大的胆子!”

  花无缺缓缓道:“在下胆子纵不大,却也不是贪生畏死的懦夫!”

  燕南天喝道:“你既不怕死,燕某今日就成全了你吧!”

  喝声未了,铁心兰也已冲过来,嘶声道:“燕大侠,我知道他,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是说谎的人!”

  燕南天厉声道:“小鱼儿已落入别人手中,你还在为他说话!难怪小鱼儿不愿理睬你,原来你也是个善变的女人!”

  铁心兰眼泪又已夺眶而出,颤声道:“江小鱼若有危险,晚辈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救他的,但燕大侠说花……花公子说谎……晚辈死也不能相信。”

  燕南天冷笑道:“你要为小鱼儿拼命,又要为花无缺死,你究竟有几条命!”

  铁心兰流泪道:“燕大侠无论如何责骂,就算认为晚辈是个……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晚辈也没法子……”

  她仆倒在地,嘶声道:“晚辈只求燕大侠放过花公子,日后燕大侠若是发现他是在说谎,就算将晚辈碎尸万段,晚辈也是甘心的。”

  燕南天厉声笑道:“好!你居然要以性命为他作保,只不过像你这样朝三暮四的女人,你的性命又能值得几文?”

  这一代名侠,本就性如烈火,此刻为小鱼儿担心情急之下,更是怒气勃生,不可遏止。

  花无缺变色道:“燕南天!我敬你是一代英雄,总是对你容忍,想不到你竟对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英雄,嘿嘿,又值得几文?”

  燕南天已怒喝着一拳击出,花无缺也展动身形,迎了上去。

  铁心兰知道这两人一动起手,天下只怕再难有人能化解得开,想到自己为小鱼儿和花无缺所受的屈侮与委屈,竟没有一个人能了解,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除了落得个“朝三暮四”的骂名外,竟毫无作用……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悲恸的哭声,更惨于杜鹃啼血。

  拳风、掌风,震得残花似雨一般飘落。

  这几乎是江湖中新旧两代最强的高手决斗!这几乎已是百年来江湖中最惊心动魄的决斗!

  上一次,他们用的是剑,这一次用的虽是空手,但战况的紧张与激烈,却绝不在上次之下。

  燕南天的拳势,就和他的剑法一样,纵横开阖,刚强威猛,招式之强霸,可说是天下无双。移花宫的武功,本是“以柔克刚”,“后发制人”,花无缺这温柔深沉的性格,本也和他从小练的就是这种武功有关。

  但现在,他招式竟已完全变了。

  他竟使出刚猛的招式,着着抢攻。只因若非这样的招式,已不足以将他心里的悲愤宣泄。这一战,已非完全为了他的性命而战,而是为了保护他这一生中最关心的人而战。

  他虽然本是个温柔沉静的人,但铁心兰悲恸的哭声,却已激发了他血液中的勇悍之气。

  他这勇悍的血液,是得自母亲的——他那可敬的母亲,为了爱,曾毫无畏惧地含笑面对死亡。

  “移花宫”冷峻的教养,虽已使花无缺的血渐渐变冷了,但爱的火焰,却又沸腾了它。他忽然觉得生死之事,并不十分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和燕南天决一死战,他要以自己的血,洗清他最关心的人的冤枉,也洗清自己的冤枉。

  激烈的掌风,似已震撼了天地。

  花无缺双掌抢攻,直插,横截,斜击,招式刚猛中不失灵活,但燕南天拳风就像是一道铁墙。

  花无缺竟连一招都攻不进去。

  他头发已凌乱,凌乱的发丝,飘落在苍白的额角上,但他的面颊却因激动而充血发红。

  任何人若也想以刚猛的招式和燕南天对敌,那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的掌式虽锐利得像钉子,但燕南天的拳势就像是铁锤,无情的铁锤,无情地敲打着他。

  他只觉已渐渐窒息,渐渐透不过气来,燕南天飞舞的铁拳,在他眼中已像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知道这次燕南天不会放过他。

  但他并不放弃,并未绝望,只要他还有最后一口气,至死,也绝不退缩。

  谁知燕南天竟忽然一个翻身,退出七尺,厉叱道:“住手!”

  他眼见已可将花无缺逼死掌下,却忽然住手。

  花无缺不觉怔了怔,忍不住喘息着道:“你为何要我住手?”

  燕南天目光灼灼,逼视着他,一字字道:“我虽然从未听见过‘铜先生’这名字,也并不相信世上真有‘铜先生’这人存在,但我却已相信你并未说谎。”

  花无缺道:“哦?……”

  燕南天道:“你若说谎,必定心虚,一个心虚的人,绝对使不出如此刚烈的招式。”

  花无缺默然半晌,仰天一笑,道:“你现在相信,不觉太迟了么?”

  燕南天沉声道:“你若觉得燕某方才对你有所侮辱,燕某在此谨致歉意。”

  花无缺长叹道:“是错就错绝不推诿,果然是天下之英雄,在下纵想与你一决生死,此刻也无法出手了。”

  燕南天厉声道:“但我却还是要出手的。”

  花无缺又一怔,道:“为什么?”

  燕南天道:“你纵未说谎,我还是不能放你走,无论那‘铜先生’是谁,他定与你有些关系,是么?”

  花无缺想了想,道:“是。”

  燕南天道:“他拘禁了江小鱼,可是为了你?”

  花无缺苦笑道:“我并未要他如此,但他却实有此意。”

  燕南天喝道:“这就是了,他既然留下了江小鱼,我就要留下你!他什么时候放了江小鱼,我就什么时候放你!”

  他踏前一步,须发皆张,厉声接道:“他若杀了江小鱼,我就杀了你!”

  花无缺面色一变,却又长长叹了口气,道:“这说来倒也公平得很。”

  燕南天道:“燕某行事,素来公正。”

  花无缺冷笑道:“但你对铁姑娘说的话,却太不公正,她……”

  说到这里,他才忽然发现,花树下已瞧不见铁心兰的人影,这已心碎了的少女,不知何时走了。

  燕南天喝道:“你是自愿留下,还是要燕某再与你一战?”

  花无缺脸色铁青,一字字道:“你此刻要我走,我也不会走了。铁心兰若因此有三长两短,你纵放得过我,我也放不过你。”

  燕南天大笑道:“好,很好!在我找着铁心兰和江小鱼之前,看来你我两人,是谁也离不开谁了,是么?”

  花无缺道:“正是如此。”

  铜先生抱起小鱼儿,又掠上树梢。

  这株树枝叶繁密,树的尖梢,方圆竟也有一丈多,树枝坚韧而有弹力,足可承受起百十斤的重量。

  铜先生将小鱼儿放在上面,只不过将枝叶压得下陷了一些而已——浓密的枝叶就好像棉褥般将小鱼儿包了起来,除非是翱翔在天空的飞鸟,否则绝不会发觉有人藏在这里。

  小鱼儿身子虽不能动,脸上却仍是笑嘻嘻的,道:“这倒真是再好也没有的藏身之处,如此看来,倒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铜先生冷冷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睡一觉。”

  小鱼儿道:“你要走了么?你这人又孤僻,又特别喜欢干净,我就知道你不会永远守着我的。”

  铜先生冷笑道:“你也休想跑得了,等到我此间的事做完,就将你带到一个更安全之处。”

  小鱼儿道:“我连手指都不能动,你就是将我放在路上,我也跑不了的。”

  铜先生道:“你明白这点最好。”

  小鱼儿眼珠子转了转,道:“若是下起雨来,我这人身体不太好,一淋雨就要生病,我生病倒没有什么,但若病坏了身子,岂非于你的名声有损?你答应过,绝不让我受到丝毫损伤的,是么?”

  铜先生冷冷道:“你无论生多大的病,我都能治得了你。”

  小鱼儿想了想,又道:“我身子比牛还重,这树枝若是承受不起,突然断了两根,我若摔断胳膊跌断了腿,你难道也能接起来么?”

  铜先生道:“这树枝纵然断了两根,你还是跌不下去的。”

  小鱼儿张大了眼睛,笑道:“若有什么老鹰之类的大鸟,从我头上飞过,把我的眼珠子当做鸽蛋,一口啄了去,你难道能补上么?”

  铜先生怒道:“你这人怎地这么烦!”

  小鱼儿笑道:“我生来没别的本事,就会惹人烦,你若嫌烦,为何不宰了我,死人就不会惹麻烦了?”

  铜先生一生中,当真从来没有遇见这么讨厌的人,若是别人如此,他早已将之剁成八块了。

  他身子已气得发抖,却只好取出块丝帕,盖在小鱼儿脸上,厉声道:“这样好了么?”

  小鱼儿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你这手帕好香呀,莫非是什么大姑娘送给你的定情物?”

  铜先生大怒道:“你为何不能闭起嘴来?”

  小鱼儿道:“你若点上我的哑穴,我岂非就不能说话了么?但你自然也知道,哑穴不能点过三个时辰,否则就会气绝而死。”

  他笑着接道:“所以你若点了我的哑穴,每隔三个时辰,就得回来为我换一次气,那样岂非更麻烦了。”

  铜先生咬牙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小鱼儿道:“除此之外,倒有个比较不麻烦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