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萍姑道:“不错。”

  小鱼儿道:“他们为了躲避流寇,所以才躲到这里,等他们知道流寇走了之后,你想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铁萍姑道:“自然是回到庙里去。”

  她脱口说出这句话,才恍然大悟,失声道:“不错,这些箭头指的一定是回庙去的路,他们只不过是想在这山腹里躲避一时,又怎会去标明出路。”

  小鱼儿拍手笑道:“我早已说过,你是个很有头脑的女孩子,你终于明白了。我看你方才想不通,只怕也是故意装出来的。”

  铁萍姑忍不住垂下头,一张脸已红到耳根了。

  她忽然将火折子交到小鱼儿手上,道:“你……你带路吧。”

  小鱼儿叹了口气,喃喃道:“所以越是聪明的女孩子,就越是要装得愚笨软弱,所以你现在就要我多伤脑筋、多出些力……”

  他话未说完,铁萍姑已红着脸,跺着脚道:“这件事就算是你对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小鱼儿笑嘻嘻瞧着她,瞧了许久,慢腾腾笑道:“我就是要你脸红、生气,你生起气来,才真正像是个女孩子,我实在受不了你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铁萍姑要想板起脸,小鱼儿却已大笑着转身走了,于是她刚板起来的脸,又忍不住嫣然一笑喃喃道:“我的脸真红了么?我实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红时是什么样子,这只怕还是我生平第一次……”

  小鱼儿沿着箭头而行,每隔十多丈,到了转角处,他就发现另外一个箭头在那里。

  只不过箭头指的是前,他就往后,箭头指的是左,他就往右,每走过一个箭头,他就将那箭头设法毁了。铁萍姑随他走了半晌,忍不住又道:“你这样走,能走得出去么?”

  小鱼儿笑道:“我虽不知能否走得出去,但这样走,至少距离那庙宇越来越远了。”

  但这时洞隙已越来越窄,小鱼儿有时竟已走不过去,到了这时,指路的箭头也没有了。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现在,咱们看来只有碰运气了,索性闭着眼睛往前走吧。”他一面说话,一面已熄去了火折子。

  铁萍姑不再说话,只觉自己的手已被小鱼儿拉住。

  她的心突然跳了起来,在黑暗中,这心跳声似乎特别响,铁萍姑的脸不禁又红了,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只听小鱼儿悠悠笑道:“一个人的心若是要跳,谁也没法子叫它停住。”

  铁萍姑“嘤咛”一声,要去拧他的嘴,但手却又忽然顿住,痴痴地发起怔来。她忽然发觉多年以来,这竟是自己第一次意会到自己也是有血有肉的。

  狭隘的洞隙,举步艰难,有时甚至要爬过去。在黑暗中走这样的路,可真不是件舒服的事。

  铁萍姑衣服已被刮破了,也许身上已有些地方在流血,但她却丝毫不觉得痛苦,一个人竟像是走在云堆里。

  每走一段路,小鱼儿就打亮火折子,瞧瞧四面的情况,但到了后来,火折子的光焰,已越来越弱。

  小鱼儿知道火已将尽,更不敢随意动用了,他知道在这种地方,若是完全没有火光,那更是死路一条,于是路就走得更苦了。

  铁萍姑的脚步,终于也沉重起来。接着,她就感觉到全身疼痛,头晕眼花,又饿又渴。

  她自然不像小鱼儿那铁打的身子,怎能受得了这种苦,若不是小鱼儿始终在和她说说笑笑,她简直连一步都走不动了。尤其小鱼儿自己又何尝走得动?若是换了别人,到了他这种绝境之中,纵不急得发疯,也难免要呼天怨地了。

  但小鱼儿却是天生的怪脾气,要他死,也许还容易些,要他着急愁苦,要他笑不出,那却要困难得多。

  铁萍姑终于忍不住道:“我们歇歇再走吧!”

  小鱼儿沉声道:“绝不能歇下来,一歇,就再也休想走得动了。”

  铁萍姑道:“但我……我现在已……”

  小鱼儿笑道:“你想,我们在这千古以来都少有人来过的神秘洞穴里拉着手散步,这是多么美,多么风流浪漫的事,别人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机会,我们为何不多享受享受?”

  铁萍姑幽幽道:“只可惜我……我不是你心上的人。”

  小鱼儿笑道:“谁说不是的,此时此刻,除了你之外,世上还有和我更亲近的人么?”

  铁萍姑又“嘤咛”一声,整个人忽然倒入小鱼儿怀里。她的脸烫得就像是一团火,这火,是从她心底发出来的。

  第七十一回 柳暗花明

  铁萍姑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男人,她青春的火焰,本已抑制得太久了,更何况一个人到了生死边缘时,理智本就最容易崩溃。

  铁萍姑实在也想不到自己会倒入小鱼儿怀里,但此刻已倒下去了,她也丝毫不觉后悔。

  她只觉小鱼儿的手,已轻轻搂住她肩头。

  铁萍姑颤声道:“人生,人生真是多么奇妙,我现在才知道……我两三天前还不认得你,但现在……现在……”

  小鱼儿忽然道:“你可知道,我现在想什么?我现在最想瞧瞧你的脸。”

  铁萍姑道:“不要……求求你不要……”

  但火折子却已亮着了。铁萍姑以手掩住脸,她的脸又羞红了。

  她颤声道:“火折子……快没有了……”

  小鱼儿笑道:“火折子虽然珍贵,但能瞧见你现在这模样,无论牺牲多么珍贵的东西,都是值得的。”

  铁萍姑的手缓缓垂下,道:“真的?”

  小鱼儿笑道:“只可惜现在没有镜子,否则我也要让你知道,你现在的模样,要比以前那种冷冰冰的样子美丽多了。”

  铁萍姑眼波也凝注着小鱼儿,悠悠说道:“我们若真的走不出去,你会怪我么?”

  小鱼儿道:“怪你?我怎会怪你?”

  铁萍姑道:“你在那里,本还不会死的,但现在……”

  小鱼儿笑道:“若这么说,你本该怪我才是,若不是我,你又怎会受这样的苦?”

  铁萍姑嫣然笑道:“受苦?……你可知道,我一生中从没有比现在快乐过。”

  小鱼儿道:“为什么?”

  铁萍姑怅然笑道:“连我自己都已不将我当做女人,何况别人呢?别人也许会将我看成仙子甚至魔女,却绝不会将我看成女人的。”

  小鱼儿笑道:“但你却不折不扣是个女人,我可以用一千种法子来证明。”

  铁萍姑笑道:“我现在自己也知道了,所以我现在就算死,也是快乐的。”

  火折子,渐渐已只剩下一点豆大的火焰。

  铁萍姑凝注着这火焰,眼皮已越来越重,低语着道:“我也知道,你这样对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只不过是为了安慰我,让我得到最后的快乐。”

  小鱼儿笑道:“你……你想得太多了。”

  铁萍姑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轻轻道:“但我还是感激你的,我只是……只是真的累了,求求你让我睡吧,这一睡纵然永不醒来,我也满足了……”

  小鱼儿瞧着铁萍姑眼帘渐渐阖起,也不禁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突然“梭噜”一声,竟有一连串又肥又大的老鼠,首尾相接,从他们面前跑了过去。

  铁萍姑一惊,张开眼来,身子已骇得缩成一团。

  小鱼儿却是满面喜色,大声道:“你不必睡,我们已得救了。”

  铁萍姑道:“但这只不过是些老鼠。”

  小鱼儿道:“你瞧,这些老鼠又肥又大,绝对不是在山腹里的,这里连一颗米都没有,绝对养不了这么肥的老鼠。”

  铁萍姑眼睛也亮了,道:“你说这些老鼠是从山外跑进来的?”

  小鱼儿道:“不错,这里必定已接近山腹的边缘,出路必定就在附近。”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向鼠群窜来的方向走过去。

  幸好这时火折子还未完全熄灭,他不久就发现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洞外还隐隐有淡淡的光线透入。

  他立刻将铁萍姑拉了过去,从这小洞里钻了过去。

  外面竟然是个宝窟,一箱箱金银珠宝堆在那里,虽然并不算太多。

  可也绝不能算少了。

  小鱼儿怔了怔,笑道:“我又不是财迷,老天却偏偏总是要我发现一些神秘的宝藏,我真不懂,世上的宝藏怎会有这么多。”

  铁萍姑手扶着一只箱子,忽然道:“这里并不是什么神秘的宝藏。

  这些箱子搬进来,还没有几天,上面连积灰都没有。”

  他抬起手来一瞧,手上果然没有沾着什么尘垢。

  小鱼儿怔了怔,苦笑道:“到了此刻,你还是比我仔细得多。”

  他忽然发现每只箱子的箱盖里,都贴着张红纸,纸上竟写着:“段合肥藏”四个字。

  这发现几乎使他跳了起来。

  这些财宝,想必就是江别鹤父子设计抢去的东西,被江玉郎藏到这里来的,他想必认为这地方秘密已极,却不想竟偏偏被小鱼儿发现了。

  小鱼儿又惊又喜,简直要放声欢呼起来。

  铁萍姑的身子却突又靠了过来,悄声道:“外面有人!”

  只见一道形如门户的石隙外,竟隐隐有灯光传人。小鱼儿悄悄掩了过去,果然发现外面一块巨石旁,有两个人相对而坐。

  面对着这边的一人,面色惨白,赫然竟是江玉郎。坐在江玉郎对面的一人,身材甚是魁伟,却瞧不清面目。

  那块大石头旁,摆着许多酒肉,但两个人却都没有吃喝,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这块大石头。两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

  铁萍姑忍不住悄声道:“这石头有什么好看的,这两人为何看得如此出神?莫非是疯子不成。”

  小鱼儿咽了好几口口水,叹道:“据我所知这人非但不疯,而且头脑还比别人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