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竟是个庙?”他眼睛里瞧着四下华贵而绮丽的陈设,鼻子里嗅着那醉人的香气,实在难以相信,这里竟会是个庙宇。

  那少女道:“这里本是个冷清清的古刹,经过我们一整天的布置,才变成这样子的。”

  小鱼儿叹道:“你们本事可真不小。”

  他忽然一笑,又道:“但时间宝贵得很,我们为何还不走?你若是想聊天,等我们逃出去之后,时间还多着哩。”

  那少女道:“我们要等人来收去这些碗筷后才能走,否则立刻就会被人发觉,我们已不在这屋子里。”

  小鱼儿笑道:“不错,我小地方总是疏忽,好像每个女孩子都比我细心得多。”

  那少女凝注着他,缓缓道:“你认得的女孩子很多么?”

  小鱼儿苦笑道:“我真希望能少认得几个……你呢?你认得的男孩子……”

  那少女冷冷道:“我一个都不认得。”

  小鱼儿笑道:“你现在总算已认得我了,我姓江,叫江小鱼,你呢?”

  那少女默然半晌,缓缓道:“你不妨叫我铁萍姑。”

  小鱼儿像是怔了怔,苦笑道:“你也姓铁?为什么姓铁的女孩子这么多……”

  话未说完,铁萍姑忽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只听门外轻轻一响,小鱼儿赶紧倒在床上,已有个面色冷峻的紫衣少女,带着个青衣妇人走了进来。

  铁萍姑站在那里,根本不去瞧她。

  这紫衣少女却走到她面前,冷冷道:“你妹妹已死了。”

  铁萍姑也冷冷道:“我知道。”

  紫衣少女道:“你伤心么?”

  铁萍姑道:“我若伤心,你开心么?”

  紫衣少女霍然扭转身,一双冷酷而充满怒火的眼睛,恰好对着小鱼儿,小鱼儿却向她扮了个鬼脸。

  这时那青衣妇人已将碗筷全都收了出去。

  紫衣少女忽然道:“你也可以出去了。”

  小鱼儿怔了怔,强笑道:“你说我可以出去了?”

  紫衣少女又转身盯着铁萍姑,冷笑道:“你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你,你为何还不走?”

  小鱼儿一惊,心跳都几乎停止。

  铁萍姑却冷冷道:“谁叫我走的?”

  紫衣少女冷笑道:“你现在已可以换班了,我叫你去休息休息还不好?”

  铁萍姑再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小鱼儿眼睁睁瞧着她往外走,心里虽着急,却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见紫衣少女眼睛已盯在他身上,一字字道:“你不愿意她走?”

  小鱼儿打了个哈欠,笑道:“她走了最好,她那副晚娘面孔,我已瞧腻了,你虽然也未必比她好看多少,但换个新的总比旧的好,我天生是喜新厌旧的脾气。”

  紫衣少女冷笑道:“你眼睛若敢盯着我,我就挖出你眼珠子。”

  小鱼儿见到铁萍姑已悄悄退了回去,故意大笑道:“你嘴里虽说不愿我瞧你,心里却是愿意的,说不定你还希望我能抱一抱你、亲一亲你,否则你为何定要将她调走,自己留在这里?”

  紫衣少女气得脸上颜色都变了,颤声道:“你……你敢对我如此说话?”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笑道:“你可不是雌老虎,我为何不敢?我还想咬你一口哩!”他瞧见铁萍姑已到了这紫衣少女身后,更故意要将她气得发疯。

  紫衣少女大喝道:“你莫以为我不能杀你,我至少么可打断你——”

  话未说完,她一个头忽然垂了下来,接着,整个人就仆地倒了下去,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

  铁萍姑一掌已切在她脖子上。

  小鱼儿跳了起来,道:“你不怕别人发现……”

  铁萍姑冷冷截口道:“时机难再,我只好冒一冒险了。何况,在这里的人,都不会关心别人的事,她就算三天不露面,也不会有人找她的。”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将那张床移开了半尺,伸手在墙上摸索了半晌,墙壁立刻现出了一道窄门。

  铁萍姑一推而入,沉声道:“快跟着我来。”

  复壁后,居然还有一条地道,曲折深邃,也不知通向哪里,一阵阵阴森潮湿之气令人作呕。

  小鱼儿又惊又喜,捏着鼻子走了段路,才忍不住叹道:“想不到庙里居然也会有复壁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铁萍姑道:“我收拾这间屋子时,已发现了。”

  她接着又道:“据我猜想,这古刹乃是五胡作乱时所建,那时流寇盗贼横行,人命更贱于猪狗,很多人都削发出家,借以避祸,但庙宇中也非安全之地,所以寺僧才建了这些复壁地道,以躲避散兵流寇的杀掠。”

  小鱼儿叹道:“你的确和我所认识的其他女孩子有些不同,你有头脑……这世上有头有脑的女孩子,已越来越少了,而且有些人就算有头脑,却偏偏懒得去用它,她们总认为只要有张漂亮的脸就够了。”

  铁萍姑像是又笑了笑,道:“但这却只能怪男人。”

  小鱼儿道:“哦?”

  铁萍姑道:“只因男人都不喜欢有头脑的女孩子,他们都生怕女孩子比自己强,所以越是聪明的女孩子,就越是要装得愚笨软弱。男人既然天生就觉得自己比女人强,喜欢保护女人,女人为何不让他们多伤些脑筋,多吃些苦。”

  小鱼儿大笑道:“如此说来,愚笨的倒是男人了,……但你连一个男人也不认得,又怎会对男人了解得这么清楚?”

  铁萍姑道:“女人天生就能了解男人的,但男人却永远不会了解女人。”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这话倒的确不错,一个男人若自以为能了解女人,他受苦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时两人心中其实都充满了恐惧和不安,所以就拼命找话说,只因说话通常都能令人紧张的神经松弛、镇定下来。

  在这黑暗阴森的地道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命能否保全的时候,两人若再保持沉默,那岂非更令人难以忍受?

  地道中已越来越潮湿,越来越黑暗。

  小鱼儿伸手去摸了摸,两旁已不再是光滑的墙,而是坚硬、粗糙、长满了厚绒青苔的石壁。

  他也感觉到,地上亦是坎坷不平,忍不住问道:“这庙宇的复壁难道是连着山腹的么?”

  铁萍姑并未回答,却亮起了个精巧的火折子。

  这里果然已在山腹中,纵横交错的洞隙,密如蛛网。风也不知从哪里吹进来的,吹得人寒毛直竖。

  小鱼儿笑道:“在这种地方,铜先生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想找到咱们也不容易。”

  铁萍姑道:“但我们一心要走出去,只怕也不容易。”

  小鱼儿骇了一跳,失声道:“你……你难道也不知道出去的路?”

  铁萍姑道:“我当然不知道。”

  小鱼儿骇然道:“那么你……你为什么说咱们可以逃得出去?”

  铁萍姑道:“只要有路,我们自然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小鱼儿苦着脸道:“姑娘你未免将事情瞧得太简单了。你可知道,山腹中的这些洞隙,有的根本是没有路通出去的。”

  铁萍姑道:“也还有的是可以通得出去的,是么?”

  小鱼儿道:“纵然有路,但这些洞穴简直比诸葛亮的八阵图还要复杂诡秘,有时你在里面兜上三个月的圈子,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长叹接道:“据我所知,古往今来,被困死在这山腹里的冤死鬼,若是聚在一起,阎王老子的森罗殿只怕也要被挤破了。”

  铁萍姑在前面走着,却连头也不回,冷冷道:“既是如此,再加两个也不多。”

  小鱼儿道:“你——你难道不着急?”

  铁萍姑冷冷道:“你若着急,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小鱼儿怔了怔,苦笑道:“你别生气,我并没有怪你,只不过……”

  铁萍姑霍然回过头,大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里的危险?但无论如何,我们总有一半的机会能逃出去,这总比坐在那里等死好得多,是么?”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笑道:“早知道你这么生气,那些话我就不说了。”

  铁萍姑狠狠盯了他半晌,忽然叹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是个如此奇怪的人。”

  小鱼儿笑道:“我也真未想到,你的脾气竟这么大。”

  他嘴里在不停地说着话,眼睛也没闲着。

  这时,他忽然发觉石壁上浓厚的青苔里,隐约仍可瞧见刻着个箭头,铁萍姑目光闪动,显然也瞧见了。

  她立刻沿着这箭头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走了十余丈,转角处的石壁上果然又有个箭头。

  但小鱼儿却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铁萍姑皱眉道:“现在我们既然已可走出去了,你为何站着不动?”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若沿着这箭头走,再走片刻,就可以见到铜先生了,但我可不愿再见到他那副尊容。”

  铁萍姑一惊,道:“这些箭头难道不是指路的?”

  小鱼儿道:“箭头虽然是指路的,但指的却绝不是出去的路。”

  铁萍姑道:“你怎知道?”

  小鱼儿道:“这些箭头,必定是以前庙里的和尚刻上去的,是么?”

  铁萍姑道:“不错。”

  小鱼儿道:“他们也为的是怕迷失路途,被困死在这里,所以才刻这些箭头的,是么?”